未燃尽的半支香烟被遗忘在桌角,零星火光溅到漆黑夜幕上,烫出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挂在墙上的拟态时针嘀嗒摆动着,最终停留在二十六时一刻。
“怎么样?”
黑暗中,一道沙哑男声突兀响起,像是锐物划过砂纸,掺杂着机器运转的低沉轰鸣。
“他快死了。”
哑嗓男人听此,不由自主地癫狂,神情一会儿兴奋到极致,一会儿又恶狠狠打着磨着牙齿。
“嘿哈哈哈哈,你快死了!!你终于要死了!我们都要死啦!!”
……
我们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概率只有几亿分之一。
李清都不记得这句话究竟是不是马斯克说过的,那是很久远的事了。
只是目前身体机能的下降,让他突然记起来这么一句话,他目前感觉自己大概真的快到了现实的天国。
在优先保障伤员的情况,仅存的有限资源很难分配到身体稍微健康的他和关春林他们手中,但即便如此,重伤的三人中已经有一人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
死亡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他们都能接受,但亲眼面对同伴的相继虚弱,死神的号角始终是笼罩心头的阴霾。
有人心怀鬼胎,认为将本就不多的资源浪费在伤号上是对健康的人的亵渎。
“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
一位科学家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他迫切地需要补充能量。
“那你想怎么样?”
关春林冷冷瞥了他一眼,他想干什么,关春林心中很明白。
“我想怎么样?把资源浪费在这种废物身上有什么用?他们活不下去了!!”
那人虚弱站起来,指向重伤的伤员,撇着头大声质问关春林。
而此刻的关春林本想继续阻止,只是他同样无比虚弱,兽性的欲望让他的求生欲也无比强烈,只能缄口不言。
见状,李清都不愿意继续干耗,他手撑着站了起来,走向纳塔斯,抽出她腿上的军刀。
一步一步缓慢且坚定走过去,那人如见恶鬼,缓步后退,但无济于事。
一刀刺进他的小腿,这样既不大程度破坏工作服气密性,又重新树立秩序。
乱世用重典,关春林愿意但不敢,李清都可为但不愿。
即便这样的异见被李清都和关春林镇压,但营地的气氛依旧逐渐低沉,任何人都不想被同伴抛弃。
猜疑是杀死文明的刀。
关春林用工作服上的倒刺牢牢抓住地表,以免在体力彻底透支后失重失去平衡。
简陋的太阳能贮藏器所吸收的光能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生存。
又过了许久,水星上的太阳已经落下,黑夜即将降临,这是死神降临的前奏。
他们已经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几天,生命在流逝,时间在死亡的前后没有意义。
黑暗笼罩大地,寒冷刺穿骨髓,水星上看不见星星,也许会有,但李清都不愿意再想其他。
做为唯一的航天员纳塔斯主动肩负起第一位守夜人的责任。
她强忍着睡意,在无尽的阴霾中等待,周遭只有电子晶体管的指示灯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水星的夜,空气是浓稠黏腻的墨汁,顺着活乌贼触须被生生挤下来,散发着浓腥刺鼻的墨汁。
每当纳塔斯双手划过工作服,总能感受到黏腻的阻尼感。
即使被工作服与外界隔绝着,但她总感觉这黏腻的空气肆无忌惮地涌进她的肺腔,从眼睛中进去,从口鼻中进去,无声地与她成为一体。
李清都同样感同身受,黑夜如同狄奥尼苏斯一般,狂舞着,喧嚣着。
不知过了许久,晦暗的大地上突然出现一束强光。
再之后,是两束、三束……当数百道光芒打来,接下来的世界宛若白昼。
再之后,是水星稀薄的空气中从远方传来的人们的呼喊声、机器的震动声。
纳塔斯惊讶地看着变化的一切,有救了,但此时的她已无力呼喊。
“快快快!这里!迅速呼叫急救小组!”
“迅速!迅速!”
营地的篝火燃尽,但他们不再需要,天上、地上、左右都是白色的光芒。
死神不会停下来等他们,救援人员狂奔着向他们跑去,这是生命的接力。
李清都只感觉周遭烦吵,这种感觉他以前经历过。
不光如此,天上也传来震耳欲聋的发动机声音,即便这种声音在水星上振幅很小。
他想狂笑,但是浑身无力做不到,死神又一次没能取走他的性命。
等到急救小组迅速冲到他们身边,展开紧急的救援。
李清都瘫软在担架上面,看着他们向着自己静脉注射着肾上腺素和营养液。
还有意识的同伴们都得救了,只是那三位重伤的伤员都已经无力回天,他们会回到英雄的故土。
天空中星舰陈列,地面智能机器人维持秩序,医护人员有序地展开现场急救。
这时,李清都看见一位青年医生向他走来。
只见他打开医疗箱,出乎李清都意外的是,里面没有任何的医药激素,只有一柄手术刀。
他迅速意识到不对劲,但他无力呼喊,刚刚医生给他注射的也不是肾上腺素!是氟苯丙胺!
那医生一手手捏手术刀,一手捂住李清都口鼻。
“深呼吸,头晕是正常的!”
刺客戏谑看着他,突然面露狰狞,顺势将柳叶刀插进他的心脏,然后一刀接一刀迅速剜着伤口。
在那么一瞬间,他看见了刺客的胸腹密密麻麻的自残伤口。
他们是Flive中的分裂分子,以“人类应死”为口号的极端自然历史保护分子,五百年前所谓“火种计划”的出逃方案就是他们煽动起来。
这样一来,他也突然想通了,究竟是谁如此这样置自己于死地。
他的意识逐渐昏聩,伤口上破开的心脏动脉血像红色茶花一样开来。
朦朦胧胧中看见机器人将刺客逮捕,医生手忙脚乱地奔来做急救,他好像看见了那些医生焦急的脸。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或许这次他真的要死了。
千年的岁月是种枷锁,他很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