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荣财其实很想骂人。

他也算是在福生巷里混了许多年的老油条，做生意偶尔坑蒙拐骗，不是没碰到过因为纠纷闹上门的。可闹归闹，还从来没有说有哪一个人像那天朱青一样，敢直愣愣一个人跑过来，二话不说抬手就打砸他的铺子。

不就是砸过他字摊上的几个凳子吗？

虽说思考之后黄荣财也觉得有些不妥，但终归也只是砸坏几张长凳而已，又算的了什么大事呢？

——简直莽夫！

黄荣财如今只要一想起当日之事，就一阵脑仁疼。

朱青当时的行为，表面上看只是将他的店铺打砸了一番，可实际上在他看来，对方却是在实打实的踩了他的脸，而且在当着福生巷所有邻人的面，将他的脸丢在了地上，用脚大力的狠狠摩擦了一遍。

造成的后果自然也很严重。

譬如近两日，虽然朱青本人已在当日被衙门的捕役抓走，可福生巷里的流言却传的愈演愈烈。而在这其中流传最广、也最被人们所接受的，莫过于是集中在这位黄东家曾经做过的那些下流骗人勾当这点上。

破鼓万人捶，空穴风自来。

无论放在任何时代，诚信与生意，永远好似一对经历爱情长跑的情侣，偶尔有争吵，偶尔若即若离，可却又无法完全分开。

而流言，某种意义上，似如见光死的小三。

这就好比后世里人们司空见惯的各类广告宣传，尽管大家都对二者间必然存在差别心知肚明，但只要没有传出不利实锤的消息之前，这并不会成为阻挡人们选择购买的理由。

可当这种怀疑一旦产生。

譬如某某乳业事件，某某手机事件曝光

——顷刻间，流言如插上无形翅膀般，迅速蔓延。

所涉及到的品牌、企业，乃至是整个与其相关的产品行业，都有可能在一瞬间，遭受到毁灭性打击。若不加以控制时，甚至有可能波及与其相关的相邻供应上下链。

毁坏容易，重建甚艰。

如今荣财号在福生巷的情况，便是如此。

“说吧，你今日前来，是又安得什么打算？”相隔两天，再见到这个将自己推入眼下这般困境的仇敌，黄荣财很难再给出好脸色。

“黄大爷以为我是专程跑过来寻事的？”

范旭目光环视一圈，看着周围那一张张面露‘狰狞’的脸。

平心而论，如今在场的，或许黄荣财及少数寥寥几人跟范旭兄弟之间，真的存在着仇恨。

可谈到其余人……不夸张的说，在范旭待在福生巷的这些年里，在场其实有不少人，或请他代写家信，或托他送物还家，毕竟都是邻居，或多或少都曾算经照顾过范旭的生意，之间也自然难免产生过一些交情。

但事到如今，做东家的那边，既然已经跟范旭兄弟之间切实的发生了矛盾，多数人也只能暂时放下那份单薄的交情，为了保住口中那碗饭，而不得不努力装出一副‘狰狞’的嘴脸。

——真，挺累的。

可麻烦总要解决，范旭指了指挂在桌边的鱼：

“前两日专程打听到黄大爷祖籍原来在泉州那边，便想着循着您喜好之物，买些礼物来看望您……

这不，今早我与高兄专程在朝市转了整整一圈，就挑着这条青鱼看着最是鲜活水灵，于是赶忙从那渔家子手里买来，想着您应该爱吃，便挑早专门给您送过来。”

他的言辞恳切，态度虽不算有多热烈，语气里却透着股亲善，彬彬有礼的态度，甚至让黄荣财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十三先生有心了……”

黄荣财而今，已是年过半百。

家中虽妻妾成群，却唯独只育有一子，往日里自然难免对其备加宠爱……

——不成器啊！

摁下心中冉冉要升起的念头，黄荣财忽然有些嫉妒为何朱青这种外地来的野孩子能有这样一位兄弟。

“前日与十三先生结怨，确非黄某所愿。之前种种，许是你我之间，真的存在些许误会，才致事情会闹到如今这步田地。”

黄荣财如是说道，肥腻的脸上，褶皱也变得舒缓。

“先生今日之来意，黄某已然心知肚明。

可莫怪黄某多嘴，那朱青此人，实在非那良善之辈，今次有此一劫，也是他命中应有，实不该劳累先生如此。

先生心意，黄某可以收下，日后你我之间，再无恩怨。

但若再说那朱青，

黄某劝先生还是尽早放弃，对付此等恶徒，黄某绝不会善罢甘休！”

黄荣财一番言论，也算难得少有的情真意切，同时，也明确地向在场的所有人，表达出他的态度。

“黄大爷真的……如此坚决？”范旭目光垂敛，声音清冷，又好似带着些许无奈。

人群再次传出哄乱。

“嘁！闹了半天，原来是跑过来求我家老爷放人。”

如果说人群里除了黄荣财之外最恨朱青的，那绝对莫过于那位曾险些被朱青一刀毙命的当铺伙计。

无论当时朱青对他究竟有没有产生杀意，飞掷而出那把短刀，始终是几乎擦着他的头皮深深插进了后墙之中————经历过此等凶险，莫说伙计当时就被吓得尿了裤子，甚至就连近二日睡觉之时，都免不了夜夜被噩梦所惊醒。

“一条鱼就想求得我家东家原谅，他是做梦！”

“快滚吧！”

“等武都头回来，定要叫那当众行凶的恶徒好看！”

人群里少数传出的几声叫骂，皆出自当日被朱青所伤之人口中。尤其是后宅护院之中领头的那位，当日事闭之后，几乎是被黄荣财指着脑袋骂了个狗血淋头，身体伤害外加尊严受辱，这无疑促使他对朱青产生了极大的恶感。

面对群情激奋的指责，高文远即便作为同行之人，也难免心有戚戚，倍感压力。

一来，他自始至终，没有向这些人透露过身份。

二来，他身边始终跟着的那群衙差，如今不在。

若此时闹将起来，万一有人趁乱动手，单凭他一人之力，想要带着范旭闯出这典当铺，怕是要吃些苦头的。

‘难道这也是他的计划？为了逼我亮明身份？’

正当高文远犹豫着要不要掏出怀里腰牌亮明身份之时，却见范旭忽然抢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