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枝还没醒,老桑家静悄悄的。
桑大壮亲了亲榆枝额头,将她交给王新凤,出门了。
村尾,倒塌大半的破旧豪宅里,李甘正在研究一本古书。
看见桑大壮进来,给他倒了杯热茶:“暖暖。”
桑大壮喝啥都是牛饮,一口就闷了。
“我要吴婆子万劫不复。”
在兄弟面前,桑大壮才会肆意暴露本性,凶残,狠辣,嗜血。
李甘一直带笑,又给桑大壮递了杯热茶:“好。”
云淡风轻的样,好似谈论的是风花雪月。
看桑大壮神色憔悴,微微拧了拧眉:“知道你着急,我早就查了,往前查了六十年,发现吴婆子的母亲是逃难到的古梧大队。那时候世道混乱,响马猖獗。有一贵族母女回家省亲,从晋吉省路过时,被响马劫了道。”
“贵族小姐得以逃脱,保住性命。但运气不好,遇到玩乐归来的响马头子的闺女。那女子当时不过十一二岁,却心狠手辣,嫉妒小姐美貌和身世,让手下将其凌辱致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贵族老爷一下子失了妻子和女儿,多方调查,找到这伙响马,尽数歼灭,可惜,还是让响马头子的女儿逃了出去,这些年一直寻找,终是无果。”
“贵族老爷已经去世,其子,也就是贵族小姐的弟弟,没有忘记仇恨,一直在寻找仇人。而吴婆子的母亲,到古梧大队的时间和年龄,外在特征都能对得上。”
六十年前的事,能查得这么明白,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李甘的手段和能力,毋庸置疑。
桑大壮微微眯眼:“不管是不是,吴婆子都得是响马后人。”
李甘勾唇:“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贵族后人如今手握重权,收拾一个吴婆子,不难。吴婆子的母亲还在,七十多的农村老太太,过得可比老佛爷还权威。”
“如今可是古梧大队位高权重的老祖宗,人人敬着捧着,靠着当响马时劫道来的财物,小日子滋润得很,还做起了人口生意。”
桑大壮拧眉:“古梧大队的人都有参与?”
“那倒没有,但吴婆子的娘家兄弟,有一个算一個,一个都逃不了。吴婆子这些年,可没少用黑心钱,她自然也得算一个。”
“那就行,这事辛苦你了,家里不能离人,我先走了。”
李甘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叫住桑大壮道:“这段时间,兄弟们知道你忙,所以没去打扰你。大年三十那天,大黑被抓,生意黄了,跟着他的人也散的散,被抓的被抓。之前大黑还叫嚷着让你救命,兄弟们没搭理他,开年之后,应该就要吃枪子了,这事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李甘说得云淡风轻,哪怕大黑这人和他共事了几年,他也没什么情绪反应,真可谓是冷心冷情到了极致。
桑大壮顿了顿,终是什么都没问:“我知道了。”随后大步离开。
这都是个人的选择,当初他提醒过的。
李甘笑着目送桑大壮离开。
随即笑容一点点敛去,覆上愁容。
他纵使能博古通今,却也没有救死扶伤的本事,榆枝要是死了,他这个蠢兄弟可还能活?
真愁。
榆枝醒过来时,已经下午。
家里的炕睡着就是舒服,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对上桑大壮含笑的眸子,伸出细细的胳膊要抱。
桑大壮把榆枝的手臂塞进被子里,连人带被一起抱进怀里:“是不是饿了?”
“嗯,什么时间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有点久,已经下午了,错过了午饭,你别动,我去打热水,洗洗再吃饭。”
“好,妈呢?”
“去找牛婶子了。”
“孩子们呢?”
桑大壮神色微敛:“在学习。”不等榆枝继续问,大步走了出去,端了热水进来,给榆枝洗脸洗手,伺候漱口,一点不让榆枝自己动手。
随后又端了大骨头汤熬的粥,慢慢喂给她吃。
榆枝吃饱喝足,精神头也好了起来。
“大壮,你和妈商量没有,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到了帝都还得找房子,孩子们的学校也得提前找,事情很多,必须得早些去。”
桑大壮想了想道:“过了大年,正月二十走吧,时间来得及,那时候到了帝都,也还有半个多月才开学,时间足够。”
“嗯,正月二十可以,”阳历三月开学,正月二十差不多阳历二月初,扣除路上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差不多足够做找房子,找学校这些事。
看着桑大壮道:“我知道你在黑市做生意,不过大壮,这段时间查得很严,你别去冒险了,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出来,暂时别动。”
“我有预感,要不了多久,生意的事可以放到明面上来了,那时候想做什么放开手脚做就行,所以咱们不急,再等等,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知道吗?”
桑大壮咧着大嘴,笑得傻气:“放心吧,我懂,黑市那边我已经收手了,几个愿意跟着我的兄弟也说好了,我们一起去帝都,等真能光明正大做生意的时候再动手。”
桑大壮的感知很敏锐,他感觉到了这次黑市的大动作,也感觉到了,大动作就如同暴风雨,暴风雨结束后,就要迎来艳阳高照了。
“那就好,你那三个兄弟,他们都要一起去帝都吗?”
“他们三个是一定要跟着一起的,还有一些,不过那些暂时不去,等我们在帝都安顿好了看情况。”
“也行,我们在帝都人生地不熟,有兄弟一起,也有个帮忖。”
桑大壮点头应是,观察着榆枝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媳妇,你在帝都,是不是还有亲人?”
榆枝眸光闪动,带上了戾气:“不,没有亲人,只有仇人。”虽然前世遭受过的苦难,今世还没遭受,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原谅,上一世遗憾离世,重来一次,自然要弥补遗憾。
何况,这些年在古柏大队遭受的苦难,全都是他们的手笔,仇恨已经结下。
桑大壮略微放心,调查崔雪和那个传信的男人时,发现是帝都榆枝的亲人指使的,他真怕媳妇知道了会伤心难过,所以一直没说。
不过,现在看来,媳妇早就知道了,那就简单了。
“媳妇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放心,我肯定会让欺负过你的人付出代价。”
榆枝笑着靠在桑大壮怀里:“好,我们一起报仇。”
没多久,王新凤风风火火的回来,瞧见榆枝醒了,老脸笑开了花。
“枝枝,感觉咋样?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榆枝笑道:“没,不难受,我好得差不多了,妈别担心。”
王新凤心口狠狠一揪,哪能好呢,脸上强装笑意:“好,妈不担心,你乖乖躺着,妈去给你熬粥,晚上喝豆花粥好不好?你牛婶子家今天做豆腐了,特地给我装了一盆豆花,两块豆腐,你牛婶子做豆腐的手艺可好得很。”
“好啊,那我要多吃点,我不睡了,帮忙给妈烧火。”
榆枝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王新凤知道她躺得难受了,欣然同意:“好,多穿点再出来,妈先去把灶膛的火点上。”
“知道了。”
榆枝早就想下地了,桑大壮不同意,现在有王新凤发话,桑大壮只能老实听令。
瞧着榆枝欢喜的样,桑大壮觉得自己扮演了一个大坏蛋角色。
出了屋子,榆枝看到桑葚桑叶兄妹俩坐在堂屋看书写作业,样子十分认真,她没好意思打扰,轻手轻脚的走进了灶房。
走开的榆枝没有发现兄妹俩僵硬的身板,偷偷放松了下来,盯着她的背影,神色是说不出的凝重和胆怯。
灶房里,王新凤把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暖烘烘的,一点不冷。
晚上是豆腐宴,榆枝吃豆花粥,其他人就吃豆腐炖白菜配粗粮窝窝头。
晚饭上桌,实在避不开的桑葚桑叶兄妹俩,硬着头皮走进灶房,没敢看榆枝的眼睛。
榆枝也没发现兄妹俩的异常,反正以前他们就不待见她,不和她对视,习惯了。
“小葚,叶子,以后天暗了就别看书了,伤眼睛,快来坐这里。”
兄妹俩低低的应了一声,帮着拿碗筷,端菜,再沉默着坐下。
榆枝觉得兄妹俩还在生她的气,讨好的给他们夹菜:“快吃吧,牛奶奶家的豆腐,你们奶奶说,你们一直都爱吃。”
兄妹俩刚要拿起筷子说谢谢,就发现榆枝的指尖上,流下一股清水,不大,淅淅沥沥的却一直没停。
这场景就很诡异。
桑大壮和王新凤也看见了,桑大壮拽着榆枝的手打量,没看到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是不是衣服上什么时候沾了水?”王新凤捏捏榆枝的袖子,衣服却是干的。
水还在顺着指尖流,榆枝眨眨眼,一脸懵:“我是不是水喝多了缘故?”
桑大壮眉头皱得死紧,一把背起榆枝就要往医院跑。
“诶,等等,等等。”榆枝吓了一跳,拍着桑大壮的肩膀让他停下。
桑大壮都吓懵了,根本停不下来。
榆枝气得拧起桑大壮的耳朵喊:“桑大壮,莪让你停下,回去,赶紧的。”
桑大壮沉着脸:“枝枝,你的情况很奇怪,必须去医院。”
榆枝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重生的事都经历了,还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先回去,去医院的事再说,快,外边冷。”
一说冷,桑大壮就不犟了,风风火火背着榆枝回去。
从屋子里拎着大包小包出来的王新凤满脸疑惑:“咋了,咋回来了,赶紧去医院啊,回来干啥。”
桑葚桑叶兄妹俩都一脸惨白,生怕是什么不可挽回的情况,眼巴巴瞅着榆枝。
榆枝从桑大壮背上下来,拉着王新凤进屋,还顺带招呼桑葚桑叶桑大壮:“都进来吧,我们研究研究,不一定是坏事,你们别担心。”
哪能不担心,无缘无故流水,跟无缘无故流血有什么区别,还不是坏事呢?
全都心情沉重的回到灶房,看着榆枝。
榆枝瞧他们的样子都乐了,她真不觉得是坏事。
拿个碗,把水接起来,想着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它停,结果念头一过,水就停了。
“没了?”疑惑的甩甩手,又来了。
哦,榆枝懂了,这是想来就来,想停就停。
端着水嗅了嗅,没什么味,然后在四人惊恐的注视下,一口闷,砸吧嘴,还是没味。
“枝枝,你这傻孩子,赶紧吐了,吐出来。”
王新凤伸手去抠榆枝的嘴,榆枝吓得往桑大壮背后躲:“妈,妈,别着急,我没事,真没事。”
“这是能随便喝的吗?怎么能没事?不行,必须得去医院,快,桑大壮,背上去医院。”
桑大壮也担心,二话不说就要背人。
榆枝急忙躲开,躲到桑葚桑叶兄妹俩背后:“别,别,真没事,不信你们都喝一口试试就知道了。”
突然承担起了保护榆枝责任的兄妹俩……莫名其妙的骄傲是什么鬼?
桑葚摸摸鼻子,木着小脸,一本正经道:“奶,我试试吧,有毒的东西我能试出来。”
王新凤想也没想拒绝了:“你一个孩子试什么试,让你爸试。”
桑大壮……亲妈的爱好沉重。
全都对桑大壮投去同情的注视,桑大壮冷着脸接受了。
端起榆枝没喝完的水,喝了一大口,和普通白水没什么区别,喝下去也没什么感觉。
榆枝笑问:“是不是,没问题吧?”
王新凤还是不信:“枝枝,你还能放不?”
“能。”榆枝又放了些。
王新凤端着碗,一副壮士扼腕的决绝:“要死,我们一家人死一块,小葚,叶子,来,咱们一人一口,黄泉路上不孤单。”
桑葚桑叶……可真是亲奶。
榆枝……不至于,真不至于。
桑大壮……好在亲妈不是只对他有真爱。
一人一口分了水,然后就是诡异的静默,谁也没说话,好似在等死亡降临。
然后桑大壮的肚子咕噜噜开始抗议,好好的氛围,破得稀碎。
王新凤嫌弃得要死:“算了算了,要死也当个饱死鬼,都吃饭,吃饱再说。”
一场乌龙就这么结束,要不是榆枝仍旧可以放水,刚刚经历的一切,就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
“枝枝,你的镯子是不是收起来了?”王新凤瞧着榆枝白皙的手腕上没有木镯,随口一问。
榆枝摇头:“没有啊,我一直戴着呢。”结果一看,哪有木镯。
急了:“镯子呢?”
然后白皙的手腕上,慢慢显现出一个血红的木镯。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