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法术,比起这位施主,实在不值一提。”僧人对着大家行礼,“多谢诸位施主善意,也多谢这位施主大度,才让小僧得以献丑。小僧如今在城中天海寺挂单,诸位施主若有意,可来佛前上几炷香。”
说完双手合十,与众人施礼。
也与原先表演的中年人施礼。
地上掉落的钱,他果然分文不取,笑眯眯的,又走回了几位朋友身边。随即面露无奈,似是想要指责几位朋友,又说不出口。
原先在此表演的中年把戏人敢请这位僧人出来表演,自是也有几分自信的,见大家都在为这位僧人的法术表演而惊呼,哪里肯认输,叫身边徒弟将地上捡起来的钱送还给僧人,说是香火钱,僧人无论如何也不取,他才收回来,又笑着说:
“这位大师父法术了得,必是高人,只是天下法术千种万种,大师父会的法术小人不会,小人会的,大师父也不见得会。”
随即叫身边徒弟拿刀来。
一把大砍刀,刀宽背厚刃飞薄,刀身黑漆漆满身麻子,刀刃又亮得映出火光,怕是比菜市场那把还更有气势几分。
围观看客一见便是一声惊呼。
“来!”
只见中年人往宽板凳上一趴,露出一个头,把脖子亮了出来。
众人已睁大了眼睛,倒映火光。
徒弟走过去,把刀举起。
那刀沉得啊,要两手来举,费了老大劲才举过头顶,举起来胳膊都在抖,众人生怕拿不稳。
“使不得……”
“哎哟……”
围观者有制止的,有捂眼不敢看的,还有惊呼出声的。
“师父……”
“砍!”
“这……”
“听不懂?”
“好……”
徒弟也假装露出不忍之色——
一咬牙!手起刀落!
“刷!”
刀身反出火光,在墙上一闪。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落了下来,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
“啊!”
围观者中更是一片惊呼。
这呼声盖过了今夜的所有热闹,很远地方的人都听得见,连忙朝这边跑过来。
人是越围越多。
三花猫也把眼睛瞪到了最大,两只前爪按着宋游抱着她的胳膊,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去,像是要看那颗脑袋怎么样了。左右扭动着头、幅度很小频率却极高,虽然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人的表情,但好奇与震惊也一眼可以看得出来。
眨眼之间,人越聚越多。
原先宋游和三花娘娘是在人群的最外围,现在已经到了前边去了,后边还不断有人来,又不断有人想往前挤。
“诸位莫慌!”
前方传出了声音。
竟是那中年人的声音。
许多捂住眼睛的看客听见声音才敢看去,却只见那中年人已尸首分离,又有人被吓得惊呼。
可仔细一看——
虽然那中年人的头被从脖子上齐刷刷砍断,然而却没有鲜血溅出,那脖子与头的断口十分平整光滑,里头骨肉喉管清晰可见,唯独没有鲜血。
徒弟将中年人的头捧了起来,中年人还在张口,不断说话。
一下说他戳到自己鼻孔了,一下说他扯到自己头发了,一下又怒骂徒弟,说徒弟的小拇指摁着自己的眼睛了。
徒弟赔了罪,取了个托盘,将脑袋置于盘子上,端着走了一圈,一一给大家看。
只见那头颅生动如常,一点不像是已从身子上砍了下来,还笑着与大家打招呼、说话,看得众人惊奇不已。
“诸位看得爽快,小人便要讨赏了!”
“好活!当赏!”
中秋灯会出来闲逛的,哪怕不是大富大贵之人,身上也多少带了点买水食小玩意儿的零钱,看得爽了,就算是吝啬的人,见别人扔钱,也都跟着多多少少扔一两个铜子儿。
就连宋游也分出一只手来,掏了几个铜板,往前边扔过去。
三花猫回头把他盯着。
“三花娘娘切莫如此小气,若是看得喜欢、起兴,支持一点也无妨。”道人说着低头看她,压低声音,“刚才那几文钱是我赏的,很巧,我怀里也替三花娘娘揣了不少钱,三花娘娘可要赏他?要赏的话,我就替三花娘娘代劳、扔过去。”
“……”
三花猫立马收回目光,盯着前面。
可是目光闪烁,犹豫许久,她又回头,对他喵了一声。
“三花娘娘果然大度!”
宋游从怀里掏出一文钱,扔了出去。
“多谢多谢……”
徒弟托盘上的头颅如此说道。
随即更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那边板凳上身子竟然站起来,四面转动,与大家拱手施礼,只是转着转着,不小心被椅子腿绊住,还摔了一跤。
“哎哟!”
头颅一声痛呼。
“让诸位见笑了,离得远了,使唤起来不太方便。”身子爬起来继续拱手,头颅则如此说道,“诸位看官如此大度,小人当敬诸位一杯。”
随即又叫徒弟取酒来。
这酒却不从头那里喝,而是从身子的脖子那里倒进去。片刻之后,头颅的脸已通红,有几分醉意,眉飞色舞,陶醉不已,竟还唱起了歌。
四周看官皆惊奇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中年人脸越来越红,才叫徒弟把他的头装回去,一下子便变得和以前一样,一点伤口也见不到。
“献丑了。”
中年人对着大家拱手,随即作出虚弱的样子,说刚才的法术太伤元气,自己已经累着了,借此又求了一波赏钱,便让徒弟给大家表演。
徒弟没有师父的本领,但也算不错。
只见他取来各色颜料,混成一堆,又对大家说,这里还不到河边,想来大家还没去灯会看过,便请大家先看一看。
随即一口喝下颜料,对着墙壁,张口一吐,墙上便是一副河岸灯会图。
图上正是长京,正是今夜的灯会。
其间人群汹涌,彩灯无数。
才子佳人行走其中。
活灵活现,生动无比。
有刚从灯会上回来的人,都说河边就是这样,甚至有人从中找到了自己。
宋游则已经抱着猫离开了人群。
之前那几位士人和僧人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往河边而去,见到宋游,那名先前表演过的僧人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
宋游也连忙回了一礼。
双方离得不远,隐隐听见那僧人身边的朋友询问他,僧人也如实说来,说是自己从布店中走出来时,便正好见到那位道人转身看着自己,想来也是一位有修为有道行又有见识的高人,才能一眼就看破他的去处,因而行礼。
于是那几位士人也连忙回过身来,对着道人行了一礼,这才离去。
“道士……”
“嗯?”
“他们一晚上能挣多少钱?”
“今晚人多,长京人有钱,达官贵人也多,也许……”宋游想了一下,“几十两银子?或者遇到贵人的话,可能更多。”
“猫儿吐火能赚到钱吗?”
“也许。”
“也许?”
“在下也没有试过。”
宋游无奈摇头,抱着她往河边走去。
这猫儿似乎对钱和赚钱有种执念。
可是仔细一想,三花娘娘其实是不知道贫穷与富裕的区别的。
就连住的房子,大小她也都无所谓。
以前在逸都住在那间雅致的小院,她每天跑上跑下,在院墙上走。现在换了这间小楼,她还是跑上跑下,在房顶上走。甚至借宿荒山破庙,她照样觉得庙里堆放的木柴杂物和山上的草木很有趣,在里面飞快的穿梭时,像是在地形奇特之处跑酷探险,十分好玩。
三花娘娘不需要钱也能活得很好,甚至以前三花娘娘都不知道什么是钱。
真正需要钱的,是道士。
所以可能不是对钱和赚钱的执念。
是对饲养道士的执念。
“……”
道人摇了摇头,脚步从容。
前方忽有一片明亮灯光。
要说亮也没有多亮。
烛火再亮,又亮得到哪里去?
只是那方彩灯无数,红红的烛火连成一片,既在河边,又在河里,昏暗之中光暗交错,也自有灯笼烛火自己的韵味,不见得输给霓虹灯。
河道两旁人头攒动,热闹不已。
长京的王公贵族、才子佳人、士人武人乃至平头百姓,都拥挤在这河道两边。有绿衣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灯笼,有娇滴滴的女子三两成群在河岸边小心翼翼放下河灯,低头闭眼不知许了什么愿,又有文人在楼上对诗词飞花玩酒令,常有惊呼声音传来。
就是路边,也有无数人在猜灯谜。
各种小吃饮料与小玩意儿更是琳琅满目,好一派盛世灯会画卷。
世间精彩繁华无数,最先吸引道人的,却是那形形色色的灯笼。
以往常见的灯笼样式并不出彩,就是很普通的灯笼形式,最多瘦一点、胖一点、多些装饰。即使道人去过皇宫,宫中的灯笼倒是精致无比,甚至有些是用犀角羊角制成的,珍贵无比,不过样式也较为统一,不如此刻灯会上的彩灯多姿多彩。
光是人们提在手上、挂在店铺门口的,就有无数的花样。
方的圆的椭圆的,胖的瘦的,带圆格方格的,像是箱子的,挂着珠帘流苏或飘带的,各种形状的组合,甚至还有马儿狗儿模样的灯。这些花样多得超乎人想象的灯笼就和这个世界一样,精彩而繁复,若觉得它单一、死板,也许便是在山上待得太久了。
宋游边走边看,小声对怀里的猫儿问道:“三花娘娘,不如我们也买个灯笼吧?”
“喵?”
“有贵的,有便宜的。”
“喵……”
“家里的忘记带出来了,何况那个有些特殊,也不好带出来,只好买一个了。”宋游对她说道,“三花娘娘有喜欢的吗?”
“……”
三花猫想了想,伸长脖子看向了一个方向。
道人也随着看了过去。
只见前方有一家店在猜灯谜,连对三道,就送一个灯笼,许多人围在旁边,热闹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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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