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山坡之上,立着一座烽火台。
烽火台旁,道人盘膝而坐。
一匹枣红马驮着行囊,安静吃草,仿佛对山下的战争毫不关心,三花猫则端端正正的坐在道人身边,似乎也学着道人的样子,盯着下边。
只是她终究忍不住活泼好动的性子,转过头对道人问道:
“他们在做什么?”
道人目不斜视,只盯着下边,同时小声的对她回答道:
“打仗。”
“这样就是打仗吗?”
“是啊。”
“为什么这么多人?”
“因为人很多。”
“为什么要这样?”
猫儿似乎是理解不了战争的,眼睛里装的是纯粹的好奇。
“猫不也要打架吗?”
“是哦……”
“是吧。”
“你怎么老是请山神?”
“好用啊。”
“山神不累吗?”
“是点石成兵之法。”
“点石成兵之法!”
“五行法术中土行之法的一种。当年在逸都时我给三花娘娘说过的,随着修为深浅,可掀土成墙,点石成兵,指山开道,坐山为神。”
“忘记了……”
“没关系。”
“好像很厉害。”
“想学吗?”
“我学了也有这么厉害吗?”
“看你道行了。”
“三花娘娘神通广大,法力高强!”
“……”
宋游不说话了,默默看着下边。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头,对身边的三花猫说:“我会很多法术。五年前在逸都,给三花娘娘说过一次,不过一来当初三花娘娘刚化形,对修行和法术一道了解并不多,二来嘴上说说,终究不够直观。如今三花娘娘火行之法也算修行有成,在此基础上也可以考虑再学一样别的了,这次便向三花娘娘展示一些,若三花娘娘有想要学的,也可再挑一样。”
“唔!你为什么会那么多?”
“我很厉害。”
“此道贵精不贵多!”
“……”道人收回目光,继续看向下边,过了会儿,才从嘴边吐出一句,“人与人并不相同。”
“喵呜……”
“与猫就更不同了。”
“唔……”
猫儿似懂非懂,但也不问了,跟随他继续看向下边,只剩一根尾巴在身后摇晃着,仿佛在扫地。
下方的攻防战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好几次都有人登上了城头。
不过城中指挥得当,不知有没有惊,反正看起来并不险。
似乎不知晓那石巨人是怎么回事,因此有些警惕,塞北人再没有派新的妖魔出来,又似乎士气早已没了,眼见得夕阳西下,快黄昏了,随着下方传来与大晏差不多的锣声,塞北人也陆续收了兵。
城下留下了不少尸首。
最显眼的,无疑是那具无头熊尸。
宋游再度举目远眺,看见西边城墙上多了一道身影,远远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挺拔的身姿,也在往远方眺望,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很快他便看见了这边山上的身影。
双方目光隔空交错。
“走吧。”
宋游站了起来,迈步往下。
三花猫立马也站起来,伸个懒腰,便跟了上去,枣红马亦是迈开步子,随他下山。
远治城主门朝南,四方各有瓮城。
宋游从西边来,走的西门。
西门显然也在近期被攻打过,城墙城门都有破损,有刀兵斧凿石砸痕迹,还有不知什么东西的巨大抓痕,甚至有的箭簇还镶嵌在城墙中。
道人与一猫一马缓步走来,神态平静,打量着这座满是伤痕的军镇。
是战争,亦是历史的痕迹。
“轰……”
朝西的大门缓缓开启。
门内是瓮城,不知埋葬了多少将士,大地与墙壁都被鲜血所染红,里头站着一队兵将,领头的人一身重甲,大红披风,身材高大,与他对视。
身后将校兵卒皆全盔全甲,甚至有的连面容都看不见,只露出一双眼睛。
黄昏的光正从那道人与枣红马的身后照过来,透过缓缓开启的城门,照在这满城兵士身上,迎着夕阳的光,甲胄上每一道刀痕剑痕、坑坑洼洼都带出斑驳的光影,显得真实而厚重。
“嘭!”
陈将军率先抱拳,声音平静:“先生,好久不见了。”
身后的将校尽皆抱拳。
一片整齐的声响。
道人停在瓮城门口拄杖与他对视。
“好久不见。”
“此次多谢先生相助!”
“举手之劳。”
“先生,请!”
陈将军转身做出了请的手势。
“好。”
道人也迈开步子,跟随着他进去。
身边将校士卒全都转身,让开道路,也都悄悄瞄着他。
道人步履坦然。
……
演武厅中,一边站着刚从城头上下来的武将,一边站着几名谋臣,主将与一名道人在中间。
道人脚边还蹲着一只三花猫,高高仰着头,盯着这些凶神恶煞的人。
“总算等到先生了。”陈将军再度行礼,“请先生相助我等。”
“将军莫慌,慢慢说。”
陈将军保持着从容,缓缓说来:
“先生去年开春离的长京,我记得清楚。本来还以为我要在长京多留一段时间,奈何去年春夏交接之际,便从北方传来了加急文书,塞北人再次大举南犯,此次来势汹汹,几个关隘相继沦陷,北方告急,朝野大惊,陈某这才奉命回守北方。
“回到北方之后,这才知晓,距离塞北人上次大败才过十几年,为何这么快就敢再度来犯……
“原是有妖魔助阵!
“若说三两个妖魔,倒也不足为惧!我等常年在军阵上厮杀的武将,哪个手底下没有斩过几个妖鬼?平时行军团练,多在荒野,又有几个老卒没见过这些东西?奈何这塞北军中妖魔数量不少,又都有些本事,有的还会一些奇奇怪怪的本领……”
陈将军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睛一眯,面上虽无惧意,却也有几分无奈:
“要说两军对垒,我大晏精兵强将,自是不惧塞北,奈何降妖除魔毕竟不是我等所长,妖魔手段诡异,也曾让我等防不胜防。若都是今日那熊妖那般的妖魔,最多也不过相当于几员猛将,可在塞北军中,却不止如此。
“我军中虽也有几名会降妖除魔的高人,却也奈何不了它们。
“陈某知晓先生只是下山游历人间,本不愿打扰,奈何实在无奈,也不得不求助于先生,若有搅扰,先行告罪。”
“将军勿忧。”宋游说道,“塞北人军中妖魔从何而来呢?”
“先生可知照夜城?”
“知晓。”
“可知照夜城曾被妖魔占据?”
“在下来时路上,遇到一队从照夜城出来的游骑,听他们说过,但也说得不甚清楚。”
“妖魔之事,陈某也算不得清楚,原先行军打仗,虽遇见过妖魔,却也对其算不得了解。只是对于那照夜城,陈某也曾派人去打听过,后来听张军师猜想过那妖魔的底细。”陈将军说道,“那妖魔被军中人称为黄沙大王,应当原本就是塞北人靠近我们这边的一部信奉的神灵,那边的人管他叫黄沙天。只是后来塞北人南下侵占我言州大片疆域,死伤无数,照夜城外更是尸骨成堆,那黄沙天不知怎的,便化作了邪魔一口吞食了照夜城,随后便据城为王,无论我们还是塞北人,都不敢进入方圆百里。直至言州被收复,照夜城依旧是我大晏境内一方妖国,北方草原上不知多少妖魔被其吸引,进入照夜城,成了那妖王座下兵将。”
“神灵入魔啊……”
宋游喃喃念着,陷入思索。
“后来听说天上的神仙常常下界,与照夜城的妖魔对抗,在明德四年的五月,那时我与先生皆在长京,照夜城妖王被镇压,离得最近的军镇守将被雷公所托梦,告知消息,来查探后,果然如此,我等才重新进驻照夜城。”陈将军说道,“然而照夜城的妖王死了,手底下的妖兵妖将却被他送出来了不少,都捡回了性命。”
说着陈将军不禁嗤笑一声,又说:“这妖王也算义气。”
“他们又为何会相助于塞北人呢?”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
宋游继续露出思索之色。
陈将军见他如此,也不出声打扰,而他不说话,帐下无论军将还是谋臣,全都闭口不言,只沉默的看向宋游。
直到宋游从思索中出来,将目光投向陈将军,他才再次行礼:
“先生。”
“将军无忧在下正擅降妖除魔。”宋游缓缓说道,却没任何含糊,“人间战事,本不该妖魔插手,正好在下行走北方已一年有余,便借将军营帐暂歇一段时日。不过军阵攻防对垒便不是在下所长了。”
“先生放心!”陈将军立马拱手,“只要先生能替我军抵挡妖魔,至于塞北的兵马,自然是我等武人职责!”
“需要时尽管叫我便是。”
“多谢先生!”
其余人也都纷纷行礼。
其实没有几个人知晓宋游是谁,也没有人听说过逸州灵泉县哪里有高人传承,最多对道教了解多些的,知道逸都城外有座青成山,上边无论是得道高人还是修习剑法武艺的江湖门派都挺有名,不远便是西山,西山派就在那里。
在场之人,大多也对禾州的传闻以及禾原妖王平定一事不太了解,只是见到军中主帅对其十分看重,威信之下,自然也没多少怀疑。
即使怀疑,也不影响敬意。
人家特地前来助阵,岂有怠慢之理?
唯有几名军师,听过从禾州而来的传说,一时见道人,宛如见神灵。
“对了……”
道人的声音再次传出。
只见道人又看向了陈将军,开口问道:“将军帐下可有一位姓邢,名唤邢五的江湖奇人?”
“先生认识邢先生?”
“初出长京之时,与他相遇,听说他要来军中投奔陈将军。”
“邢先生现在就在我军中,归属于奇人营,多亏了他,军中情报才好传达。”
“奇人营?”
“国师在长京有聚仙府,我军在北方也有奇人营,营中多是些江湖奇人异士,都各有本事,又皆为忠义之辈。”陈将军顿了一下,“陈某正想将奇人营的高人们介绍与先生认识呢,若先生有需求,也好找他们,既然先生与邢先生是旧识,这便请诸位高人们过来吧。”
说着一挥手,便有人出去。
宋游也看向外边,默默等着,想看看军中都有哪些民间奇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