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有时候很大,大到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就在一个城市,却兜兜转转余生再难相见;
世界有时候又很小,就像贺天元在西风县路边捡了个宝,谁知道就是救下自己父亲性命之人的孙子。
“你们认识?”
老支书跟老贺都是同款的震惊脸。
秦淮左连忙解释道:“爷爷,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贺总,我现在的这些都是他给的。”
老支书面色一变,神色悄然变得谦卑起来,伸出双手,“贺总,你好啊,感谢你对我孙子的照顾,这半年给你添麻烦了。”
贺天元也有些惊讶于世事的神奇,但也没有托大自傲,也赶紧弓着腰将老支书扶起,“您老这太客气了,都是淮左自己凭本事挣来的。”
“他有什么本事我还不清楚嘛!”老支书摇了摇头,“还是多亏了贵人赏识。”
“您要这么说我可就不敢接了。”贺天元笑着道:“其实这事儿很简单,你们救了我父亲的命在前,我跟淮左和大山相遇在后,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好人必有好报。所以,咱们皆大欢喜就好,别的就不要多谈了,好不好?”
这样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言语,更能引起众人的认同,不仅围观众人都纷纷点头,就连老支书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了,笑着将众人请到了院坝坐下。
而后,老贺又请老支书将那天参与救援的人都请了来,每人送了个两百元的红包。
这年头,两百块可不少,尤其是对这些偏远山区的人而言,一个家庭过两三个月是半点问题没有,所以一时间大家都很开心。
对于老贺来讲也算了了了一桩心愿,同样没有为钱心疼,笑着跟众人聊起那些事。
而贺天元则带着秦淮左和闻讯飞速赶来的熊大山,以及一帮过年回家没事干的小年轻,一块返回车里,将东西搬过来。
走在路上听秦淮左等人一说,贺天元才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原来去这青山村最方便的路不是走这条,而是从背后的山腰上过来。
那里有一条国道穿过,青山村的村民通常也都是走那条路,去隔壁镇上赶集买东西。
老贺当初就是开车从那里经过,冲出了国道,掉进了沟里,被村民们发现救起,又顺着国道送去了医院。
贺天元这次犯了个经验主义错误,只想着这儿叫鹤林县东福镇文祖乡青山村,一层层找下来,实际上却是绕了一个大圈。
这其实也是这种丘陵山区的村落常有的情况,道路交通条件可以极大地改变人们的生活习惯,围绕着交通形成新的生活圈子。
于是贺天元跟秦淮左一合计,让熊大山带着人将东西全部搬回去,他则和秦淮左一道,开着车兜了个大圈子,从国道那边过来,顺道在镇上买了好些吃的喝的,然后将车停在了青山村一户人家的院墙里,反倒比之前近了许多。
熊大山又跑来接他们,说起大人们聊得高兴了,又都领了红包,收了礼物,干脆在老支书提议下,摆起了流水席,秦淮左买的东西正好派上用场。
女人想办法准备菜肴,男人找东西支起棚子挡风,搬桌子、凑椅子,倒也不担心弄混,桌椅这种“贵重”家具,每家人都会在找地方写上或者刻上自家的标记。
众人欢聚一堂,喝得个尽兴又快乐。
“贺总,其实以前的我,按照村里的标准,算是一个典型的失败者。”
宴罢人散,收拾妥当之后的屋里,贺天元、秦淮左、熊大山三人挤在一张床上,背靠着墙,面前摆着一张条凳,一人手里拎着一瓶啤酒,秦淮左幽幽开口。
贺天元挑了挑眉,“怎么说?”
“肩不能挑,背不能扛,读书也没读出个成就,在大家眼里,未来还不如大山光明。”
秦淮左苦笑一声,“原本有个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姑娘,出去打了一年工,回来就来退了婚,把我爷爷气得胡子发抖,我也才会知耻后勇,鼓起勇气出去外面闯荡。”
贺天元笑了笑,“那是他们不识人,不懂。”
“能懂的又有几个呢?”秦淮左摇头道,“如果我真那么厉害,也不会有前几年那么颠沛流离的日子了。贺总,谢谢你。”
他举起酒瓶,雾气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但贺天元感受得到真诚,瓶子轻轻一碰,仰脖子咕嘟咕嘟干掉。
几乎同时的响亮酒嗝,让两人都会心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说起来,我有些好奇,你怎么懂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没有别的意思,就感觉跟这个村子的气氛有些不搭。”
秦淮左轻声道:“我爷爷和大山的爷爷都是以前留下来的军官。”
屋子外,收拾扫地的声音悄然一顿。
“这事村里人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们知道,但装不知道。他俩倒没做过什么坏事,后来便顺势留了下来,当了上门女婿,各自娶妻生子,所以这个村子里就我们两户是外姓人。我的那些东西都是爷爷教给我的。”
“令尊?”
“死了,病死的。然后我妈就跑了。”
一直沉默的熊大山开口道:“我妈也跑了,我爸追出去但也没了消息,所以我跟左哥从小一起长大。”
贺天元想了想,“想过将他们接到独江,或者接到蓉城去安家吗?”
秦淮左露出好看的笑容,“这钱得我跟大山自己挣,到时候看老人家的意思吧。”
“好,有需要跟我说。”
“嗯!”
夜色渐渐将这座山里的小村子彻底吞没,一盏盏煤油灯或者电灯熄灭,仿佛晚上的喧嚣只是一场梦。
一张小小的床上,贺天元跟秦淮左抵足而眠。
黑暗中,贺天元轻声道:“淮左,其实用不着这样的。”
秦淮左笑了笑,“一份心意。我爷爷说过,这叫投名状。”
“哎。”
......
第二天,老支书又叫上熊大山的爷爷,老哥俩陪着老贺两口子在村里转了转,山清水秀,空气宜人,抛开那些贫穷和闭塞,倒的确是个自然环境没得挑的好地方。
老支书跟熊大山爷爷顺势邀请两人在这儿小住些日子,毕竟来一趟也不容易。
贺天元笑着道:“你俩反正回去也没啥事,干脆就多呆些天吧。”
老贺跟张秀芝现在是暂时放下了心头的挂念,只是安心享受生活,想了想也点头答应。
贺天元便带着秦淮左等人去镇上置办了些生活用品,然后在初五一大早,直接带着二人离开了村子。
车子没有回去蓉城,而是一路开往黔州。
先去林城,跟李环宇隆重地拜了个年。
这是眼下最大的财神爷,万不能怠慢了。
接着又一路向北,将先前那条线上的关系都打点了一番,这一趟跑下来,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最后一天,他们一行人才来到西风县,提着礼物,专程来给林有财拜年。
林有财的厂子已经开工了,所以见面的地方约在了厂里。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便一道去吃饭。
林有财带上了全家,跟贺天元三人吃了一顿近似于家宴的饭,重视和亲密可见一斑。
中途上洗手间的时候,贺天元恰好碰到了林风致。
似乎又变得更加漂亮的短发姑娘欢快地蹦到他面前,面若桃李,眼似秋波,轻咬着嘴唇道:“贺师兄,你挑这个时间来,是专门来接我的吗?”
贺天元摇了摇头,“就是来拜年的。”
“你脸红了!撒谎!”林风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欢快地跑开了。
贺天元摸了摸脸,“我这明明是喝酒喝的!”
......
不管贺天元有没有这样考虑,最终林风致都没能如愿。
原因很简单:坐不下......
他们要回去接老贺两口子,顺道让秦淮左跟熊大山再回去打个招呼,毕竟养育他们长大的老人也都年纪不小了,珍惜相处的机会,只能委屈林大小姐坐着林有财的专车去了林城坐头等舱了。
回到独江县,已是正月十四,第二天就是元宵了。
独江县的风俗,过了年,开了春,相熟的兄弟们会约着一起喝点春酒。
之前贺天元没回来,推了好几场,这一回来,就陷在了酒海里。
如今他可是县里的红人,各种场合都找上了门,好些都是不好拒绝的。
而秦淮左那边也不例外,除了跟着贺天元出席的场合,还有就是郑家大少爷那头的邀请。
这些日子,他跟郑家大少爷关系是越来越紧密,一扫纨绔习性的郑家大少爷像一团热情的火,渐渐融化了秦淮左外表的冰冷,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就连熊大山也在郑家大少持之以恒的尊敬和吹捧中,渐渐有了好脸色。
春暖花开,日子悄然走过阳光明媚的三月,空气里的寒意被彻底驱散。
一个KTV的包厢里,秦淮左看着眼前的一个本本,翻开一看,旋即立刻放下,“海元,这个东西太吓人了,你赶紧收起来!”
“左哥,这有啥啊,就是个房子而已,又不值多少钱。”
“这还不值多少钱?”秦淮左一脸震惊,“之前你送我个新手机、金链子、名牌皮带这些也就算了,确实我也买得起,对吧?这一套房子,还是蓉城的,怎么不值个十万八万的,太贵重了!我坚决不能收!”
郑海元连忙道:“我的好哥哥,你我算是不打不相识,如今相交莫逆,我去年挣了些钱,送你一套房子有啥?送礼物那是看送的人的情况啊,这点钱对我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秦淮左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话不能那么说,就连之前的手机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都已经很贵重了。”
“所以,贺总去年挣了上千万,就给你们发了万把块钱奖金,你们就很知足甚至感恩戴德?”
秦淮左蓦地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缓缓道:“贺总对我是有恩的,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
“但你值得有更好的明天!”郑海元低声道:“以左哥你现在的才能,去哪儿不能挣大钱,非要领那几千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这么过一辈子吗?贺总是对你有恩,但总不能用这个恩,拴你一辈子吧?你这一年,已经还得够多了!”
秦淮左沉默着,默默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一饮而尽。
郑海元深吸一口气,“左哥,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请你帮个忙。将远途公司和贺总最近的动向跟我们说一下,贺总做生意太可怕了,我们既然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我们还是想知己知彼,至少能够自保。你放心,这仅限于生意场上。”
秦淮左猛地扭头看着他,目光中闪烁着精光。
郑海元心头一跳,感觉如被林中猛兽盯上,强撑着镇定,端起酒杯掩饰慌张。
“郑总,此事不要再提,否则你我朋友都没得做!”
说完,秦淮左拂袖而去。
包厢里重新安静下来,郑海元定了定神,拿起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了刚才的情况。
“哈哈哈哈!”郑仁军听完却大笑起来,“儿子,办得不错,事情成了一大半了。”
郑海元一愣,“他不是直接甩脸走人了嘛,怎么会成了呢?”
“你仔细回想一下他的行为。如果他真的对贺天元那么忠心,就会直接跟你翻脸,然后立刻告诉贺天元了。但他只是避而不谈,并且警告了一句,说明什么?”
郑海元福至心灵,“说明他动心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直接答应罢了!”
“对喽!”郑仁军笑着道:“接下来,按照原计划,继续拉拢,先从举手之劳的小要求开始,慢慢将他彻底拉进来,有了他帮忙,我们吃下远途储运的计划,才能更顺利!”
“好!”郑海元兴奋答应,他也受够了低三下四的伪装,等不及看着贺天元以一个失败者的形象站在他面前,让他一雪前耻的场景了。
.......
当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沿着江水,拂过独江县的每一个角落,时间悄然来到了四月。
正开着车,亲自将林风致送回学校的贺天元,接到了李环宇的一个电话。
“喂,宇哥?”
“天元,这两天有时间吗?”
“您说。”
“来一趟林城,我有事跟你说。”
贺天元面色微变,“行,我看看今天晚上还有没有航班。”
“不用那么急,明天就行,上飞机之前跟我说一声。”
“好嘞!”
挂了电话,贺天元叹了口气,扭头看着林风致,“我明天一早去一趟林城。”
“那......”林风致眉眼含情,脉脉动人,“你今晚是不是可以不用回去了?”
贺天元心神微荡,仿佛自我劝说又仿佛解释般道:“这倒也是,今晚回去,明天一早又得过来。”
林风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贺天元笑着道:“看样子今天能请你吃点宵夜了,想吃什么?”
林风致掰着手指,“请吃饭,喝酒,灌醉,去酒店,然后,哼哼,贺总这算盘,打得不错啊。”
贺天元笑着道:“那算了,我就那么一提。”
林风致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于是,两人还是去吃宵夜了,只不过在林风致潇洒回了学校之后,孤单地躺在酒店床上,一身气血无从发泄的贺天元无语道:“还不如回去呢!”
绮念在一觉之后消失,贺天元第二天一早便赶到了林城,跟李环宇联系上,中午时分,碰上了面。
坐下来,李环宇就说道:“工作日,中午就不喝酒了,晚上再慢慢整。主要说事情。”
贺天元神色也严肃起来:“出什么大事了吗?”
“我工作预计会有调动,大概率是到集团总部。”
贺天元神色一凝,如果没了李环宇在项目上,变数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也不用太过担心,估计还有个把月的酝酿,我毕竟也算是升职了,在集团也负责这一块的事,项目上的人缘还没散,人走茶凉的情况不会太明显,我也会尽量从中协调。更何况,大家的利益是共同的。”
贺天元对这句话并不怀疑,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得利的项目,大家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固且融洽的关系,并不会因为李环宇一个人的离开瞬间崩散,他担心的只是其中平添的变数而已。
“如果只是这个事,我都不叫你过来,直接电话里说了就是。现在有个真正的麻烦。”
李环宇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贺天元刚刚有所放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再有两三个月,下一个标段就要开始建设了,但下一标段征地的情况出现了些反复,闹出了些情况。本来事情不算大,但是。”
李环宇叹了口气,给贺天元倒了杯茶,“年初的两会,人事有些调动,省里分管领导换了,新领导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样,听传言,打算让我们解决完了情况,再进行下一步。”
贺天元手一抖,震惊道:“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