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尺八匆匆忙忙赶到位于飞狐艺术培训中心附近的实验小学时,还是迟到了半小时。
门口等候的孩子都已经被接完了。
只有两名保安来回踱步。
说明来意之后,门卫让他稍等,就去传达室里面打电话了。
尺八站在原地等待,意识到门卫在打电话的过程中,一直在打量着他。
很快,毛子豪就由一名女老师从里面领了出来。
老师一脸不高兴。
“我晚上还有事呢,你就不能早点来接吗?”
“对不起,我……”
“别解释了。把他领走吧,唉,这个毛飞什么情况,尽招一些不靠谱的员工。去吧。”
说完,她就把子豪往前一推。
“去吧,注意安全。”
“李老师再见。”
李老师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蹬蹬噔返回教学楼里去了。
出了校门,毛子豪低着头就朝前冲,尺八连忙跟上。
“我爸又跑哪儿去了?”毛子豪边走边说。
“他……我不知道啊。”尺八尴尬地回答。
“哦。”他走了几步,停住,“我肚子饿了。”
“现在才四点。”
“前面有家星巴克,走!”
“星巴克……”
“走吧。我请你。”他说着,晃了晃自己的电子手表。
在星巴克,毛子豪把尺八安排在了位置上坐着别动,然后自己走到玻璃柜台点,动作娴熟地点了单。
过了等了一会儿,这个十岁的孩子端着盘子就过来了。
“来,这是给你点的,美式咖啡。”
说着,他把一纸杯咖啡放在尺八的面前,自己则点了一个牛肉三明治和一杯热巧克力,独自吃起来。
尺八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有点拘谨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差点没把嘴烫伤,赶紧把杯子在了下来。
毛天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怎么?你没喝过美式咖啡吗?”
尺八摇摇头。
“又苦又烫对吧?我喝过,是不好喝,不过你们作家不是经常要喝点咖啡,提提神,才能写出东西来么?”
“我不需要。”
“那你抽烟吗?”
“不抽。”
“喝酒吗?”
“也不喝。”
“啊,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作家。”
尺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还真没看出来。上课的时候,你坐在后排一句话也没有,没想到其实你话还挺多的,而且……”
“而且还人小鬼大,是吧?”
“是哦。”
“如果你也长期一个人待着,什么事都得靠自己,也会像我一样的。我管这叫做自食其力。”
“是吗?”尺八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小大人了。“我看上面的价格,你这一顿不便宜吧?”
“加上你的咖啡,一百来块吧。没事,我请你,不用你还。”
“那我谢谢你啊。”尺八指着他的手腕,“你那手表里,存了不少钱吧?”
“应该还有几百块吧,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的手表是绑定我爸的支付宝,从他的账号里划账。”
“难怪了,你这么不在乎。”
毛子豪面无表情地继续吃起了自己的三明治。
尺八觉得他这种满不在乎的样子跟他爸爸简直一模一样。
过了一会儿。
“你爸是不是经常丢下你一个人不管,让别人去接你?”
“怎么?侦探老师,开始调查起我爸来了?”
“哪有。我就随便问问。”
毛子豪此时已经消灭完牛肉三明治了。
他起身去柜台处拿了一张餐巾纸,擦干净嘴唇,然后又回到了座位。
喝了一口热巧克力,打了个饱嗝,他朝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说吧,你想打听点什么?”
尺八默默地注视他。
“我没什么要打听的。”
“别装,老师。我早看透了。”
“看透什么?”
“你是有目的的。”
“哈,我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反正跟我爸有关。”他停顿了一下,“我爸说你们是老同学了。”
“哦,你爸跟你提起过我?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就说你挺有才华的,让我跟着你好好学习。”子豪上下打量了一下尺八,“有才华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喂,你小子怎么跟老师说话的!”
“什么老师,就一写侦探小说的。”毛子豪不屑一顾,“说实话,我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趣,包括你的这个什么侦探小说课。”
“那你还认真画了个侦探。别说,我还挺喜欢你的设计,就是那个机器人侦探,老六。为什么想到这么个设计?”
“因为我有一个机器人。”
“你有一个机器人?”
“对啊,我爸给我买的,在家里,下次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
“好吧。你是不是特别讨厌写作?”
“倒也不是,我在学校也会写作文,就是觉得没劲,写什么作文啊,画画不也一样么?”
“那行,你不喜欢写就画吧。”
“还用你说。”
无话可说了。尺八端起咖啡喝了起来,虽然没有之前那么烫了,但还是很苦,所以还是觉得很难喝。
“谢谢你的咖啡。”
“不客气,因为我爸喜欢喝美式咖啡,所以我觉得你们大人应该都喜欢喝。”
“对了,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妈?”
“瞧瞧,又开始打听了,是吧?”
“我这不是职业本能么。”尺八嘿嘿一笑。
“行吧,今天本少爷心情好,就满足你的好奇心。”
说着,他又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巧克力,然后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别说,还真是一个有点派头的富二代小少爷。
但他嘴唇上留存的巧克力泡沫出卖了他的伪装。
“我爸妈离婚了。”小少爷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也不是太知道吧,他们在我一岁多的时候就离了,然后我妈就回老家了。”
“老家?”
“对,她是湖南人。”
“哦。你有多久没见她了?”
“其实也没多久,因为基本上每年暑假,她都会接我去湖南玩。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我妈是个富二代,家里特有钱,比我爸有钱多了。”
“是嘛,她怎么会来这里呢?”
“听我爸说,他们是大学时候认识的,他们是同学。”
尺八一愣。
“你妈是你爸的大学同学?”
“对啊。”
“她叫什么?”
“她叫任小美。哦,我想起来了,你跟我爸也是同学,那么你应该认识我妈吧?”
尺八摇摇头。他没听过这个名字。
“诶,尺八老师,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毛子豪突然叫他老师了,让尺八有点猝不及防。
“啊?什么?”
“你写的那个小说,《舞》,是真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好真实,像是真的。”
“傻瓜,小说都是编的。记住,”尺八神秘地一笑,说道,“永远不要相信一个小说家的话,因为很可能都是虚构的。”
“什么叫虚构?”
“虚,就是假的意思,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虚假?构就是构造,虚构就是瞎编的意思。”
“哦,我明白了。”
“我还能再问你几个问题吗?”
“问吧。”
“你爸平时有没有玩得特别好的朋友?”
“他朋友很多的。”
“是吗?有没有最好的?就是经常来往的那种?”
“我想想。”毛子豪摇摇头,“好像没有,反正我是没见过。他又不怎么带我出去玩。”
“这样啊。”
“你不就是他的好朋友吗?”
“我啊?以前算,但很多年没见了,生疏了。”
“我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一直在国外,这两年刚回来。”
这时,毛子豪的电话手表响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然后按下接听键。
“喂,爸。”
“儿子啊,你在哪儿啊?”
电话手表是免提的,所以尺八也能听见。
“我在星巴克,就是我们常来的这家,你赶紧过来接我吧。”
“我车坏了,刚修好,这会儿得去提车。”
“啊,那我怎么办……”
“尺八老师和你在一起吗?”
“我在呢。”尺八把脸凑了上去,对着手表说道。
“哦,不好意思,我今天实在是太忙了。能不能再帮我个忙,帮我把孩子送到家里。谢谢啦。”
尺八在思考要不要答应或拒绝,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毛子豪对他做了个鬼脸。
“看看吧,这就是我爸,老板当惯了,永远只会指挥人,对谁都是这样。”
“难怪你妈受不了他。”
男孩看了尺八一眼,板起了脸。
“对不起,我开个玩笑。”
“走吧,我想回家了。”
尺八端着那杯才喝了几口的美式咖啡,起身跟着毛子豪走出了餐厅。
一路上,两人并肩而行,不再说话。
毛子豪又恢复到了那种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好几次,尺八想引起话题,但看到他的样子也就不想说了。
到了小区门口,毛子豪说了句“再见”,就独自走进小区里了。
尺八被撂在了原地,半天才缓过神来,转身离去。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思索着这一天获得的信息。
毛飞已经离异,他的前妻是大学同学,叫任小美,湖南人。
怎么没听说过?
同班同学,还是学妹或学姐?
这个信息对找到真相有价值吗?
此外,毛飞去南风大剧院是做什么呢?
去会见什么人吗?
如果是,这个人是谁呢?
这个小家伙毛子豪也许是个突破口,可以多跟他接触接触,套一些话。
正想着,他已经走到了自己所住的公寓楼下。
这座公寓是他上个月刚租下来的,就在飞狐艺术培训中心附近两百米的位置,是一个酒店式公寓。
进了楼,跟门口的保安打了个招呼,对方似乎已经认得他了。
很好,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大厅里有三个摄像头。
进了电梯,上方也有一个摄像头。
他的每一次进入被记录在案了。
很好。
走出电梯,走廊的天花板上里依然有一个摄像头对着自己。
开门,进入,关门。
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平米的酒店公寓,屋内设施极为简单,沙发,茶几,液晶电视,吧台,单人床,都是此类公寓的标配。
尺八将咖啡杯放在玄关的鞋柜上。
他没有开顶灯,而是旋开了一盏落地灯的按钮。
屋内逐渐有了昏暗的灯光。
他走到落地窗边,一把拉上了窗帘,然后回到客厅中央,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在这个幽暗的小空间里,他感觉安全极了。
他早已习惯了待在这种小空间,这里才能感到舒适,自我。
不像在外面,他总是有一种紧张感。
因为总要伪装。
他就这么躺着,静静地享受孤独的滋味,如同在监狱里的那些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