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安然的女孩坐在沙发上，双手老老实实地搁在膝盖上，视线没有东张西望。电视上还放着《花瓶情事》，她看电视的神情很认真，像是一个上课认真听讲的好学生。白清逸倒了杯速溶咖啡给她，他没有什么朋友，家里也没有什么饮料，只能用咖啡招待客人了。

“看来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安然手指拢住热气腾腾的咖啡，视线仍未从电视上移开。

“只是刚刚认识就断定别人的性格和你想象的不同么，肤浅的人。”白清逸找来一把椅子，坐在一边。

“零号病人在我们这群血统不稳定的病人看来是死神般的人物，所有人都很讨厌你，觉得你是那种电影里的没有什么生活，身上总是带着刀和枪的阴沉杀手。”安然转过瞳仁，看着白清逸，“但是到了你的住处才发现并非如此，虽然房间的装修很简陋，但书柜上摆满了装帧老旧的书，餐桌上还有报纸，电视里放着最近大热的恋爱电视剧，这些都在证明你在现实生活中就是个普通人。”

“答错了，”白清逸指指客厅藏在一角的那一口半米高的木箱子，“那里面是我的武器，我确实不用随身携带武器，因为以我的血统，很少有人能够伤到我。”

“我看得出来，你时时刻刻都在保持警惕，这样子不累么？”安然放下杯子，支起下巴看着白清逸。

“我的工作很特殊，这让我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这座城里几乎全部的混血种都想杀掉我，为了活下去，累一点算不得什么。”

“请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血统不稳定，但言灵能力非常普通，我不具备杀死你的能力。”

“很多混血种都不具备杀死我的能力，这和他们想不想杀死我没有关系。”

“我对送药人的药物不感兴趣，我出身于一个普通家庭，没有能和那些大人物竞争药物的资格，所以我接受了现实，我想我会在不久之后死去，或者变成死侍死在卡塞尔执行部的枪下，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尚未发生的现在。”安然看着白清逸。

说这句话时她的神情诚恳真挚，视线没有从白清逸身上移开过，看起来她没有撒谎。

“这些和我没有关系，如果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那种无副作用的药物，还请你联系我的老板，药物的发放不是我负责的。”白清逸对这个女孩不感兴趣，他喜欢跟那种有资格成为敌人的人交谈，这个女孩太弱了，他不想再说下去，于是他下达了逐客令。

“我说过了，我对稳定血统的药物不感兴趣，”安然始终看着白清逸的脸，她的眼睛清澈如水，瞳仁中流转着清水般的光，“我来找你，是好奇你的故事。”

“把自己和那些病人撇清关系，从我这里套取情报，然后在变卖给其他人么？”

“这座城市应该没有病人知道你的藏身处吧，如果我想的话，早就把你的住址卖给其他人了，何必还冒着风险来跟你说话呢？”安然神色平静，但说得话一针见血。

白清逸哑口无言，她说的很对，如果她想的话只要把他的地址卖出去就好了，犯不着每天都来敲门。

白清逸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烦躁的情绪，结束了这个令人讨厌的话题：“你为什么好奇我的事？”

“我是个作家，想把你的故事写成小说。”安然说。

“病人中有很多人的故事比我有意思多了，我只是个干脏活的，读者是不会对一个出现在阴暗角落里收割人命的故事感兴趣的。”白清逸讨厌这个女孩，他低垂着眼帘，对她厌恶到甚至都不想看她一眼。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讨厌这个人，或许是因为跟她在一块心情会莫名的低沉。

“因为别人的生活有趣，他们的人生有青涩的青春，有成功又失败，有笑有泪，而你的生活只有刀和那些刀下的尸体，对此你感到很自卑？”安然问。

白清逸猛地抬起眼，金色的螺旋在他眼中成型，一股子慑人的威严直接从他的眼中射入安然脑海，这个女孩顿时被他的黄金瞳压制，全身发软倒歪在沙发上，即便如此她还是直视着白清逸的眼睛。

白清逸的目光从下向上扫去，看到安然的手痛苦地攥着自己的裙角，用力地仿佛要拧出水来。

他冷笑一声，眼中的金色光焰熄灭，整个人从暴怒的君王变回那个懒散、喜欢看俗套恋爱电视剧、抽万宝路的年轻人。同时安然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她缓缓恢复成坐姿，伏在沙发的扶手上大口地喘息。

“现在，滚出去。”白清逸低声说。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讨厌这个女孩了，因为她说话太过尖锐，总是毫无眼色地揭开别人的伤疤。

“你想要成为一个普通人，可是你做不到，”安然剧烈地咳嗽着，她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肺里上不来，因此那张精致明艳的脸被憋的通红，即便如此她还是断断续续的说下去，“所以你会翻来覆去地看那些书，追电视剧，你想用这些来洗脑自己，让你自己以为你是个普通人……你累了，但是血统不允许你就此休息。”

“好了，不必再演了，就算是低阶混血种，也不会对高阶混血种的黄金瞳有这么大的反应，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现在离开，结束这场闹剧。”白清逸安坐在椅子上看她，眼神冷漠如冰封。

“好吧好吧，我骗了你，对不起。”安然的脸上终于露出痛苦的神色，她垂着头苦笑一下，“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人找个人。”

“你已经骗了我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你第二次。”白清逸冷冷地说。

“他是个混血种，血统应该比你强，我没有见过他，但是我感受到他的存在，”安然止住了咳嗽，她脸上的涨红褪去，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虚弱地说，“这个世界出现了问题，之前的万家乐超市下沉的时候我在现场，当时的情况和政府公布的资料截然不同。”

说到这，她歪了一下脑袋，继续看着白清逸：“那简直是一场灾难，一场巨大的地震，以万家乐超市为中心像周围蔓延，直接摧毁了整座城市，可是第二天一切又恢复原样，只有万家乐超市还保留着灾难发生过的痕迹。”

白清逸微微皱眉，万家乐超市下沉时他在经济开发区阻截病人，他根本没有感受过什么异样，要不是后来受到消息，他恐怕会以为那是平常的一晚。

“我看到了地震核心的人，一个男孩和一个骑着八蹄巨马的铁甲骑士，他有一支没有矛头的长矛，还有一把灰色的剑，那个男孩称那个骑士为奥丁。一切恢复后我调查过那个男孩，他叫路明非，就读于仕兰中学高中部。”

“路……明非？”白清逸缓缓瞪大眼睛，几天前他收到老板的紧急任务，去尼伯龙根里把那个家伙和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给捞了出来。老板对路明非的身份只字不提，只表示他是计划的重要部分，必须要让他活下来。

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老板那么严肃，当时他就觉得那个叫路明非的家伙非同小可，因此他在尼伯龙根里观察了路明非一会。发现他具有某种效果为极强自我治愈能力的言灵，可是他的言灵是风王之瞳，世界上真的会有具有双重言灵的混血种么？

“你们混血种拥有着叫做‘言灵’的超能力对吧，那个路明非的言灵能够驾驭狂风，奥丁有很多的言灵，能够操纵闪电还能够瞬间移动。”安然说。

白清逸认真起来，他的眼神渐渐柔和，说话的语气也温柔起来。这个女孩子误入了混血种的决斗场，对于这一切都感到匪夷所思，偶然得知他的身份，觉得他可以信任，所以才来找他的……虽然逻辑上完全不通，姑且先听下去好了。

“请把你看到的一切复述一遍。”白清逸为她续上一杯咖啡。

“我当时在万家乐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忽然天花板炸出一个洞穴，那个叫路明非的家伙和奥丁掉了下来，碎石被某种诡异的力量围成了一个圈，隔绝出一个空间给他们战斗，我就在一个角落里旁观着。”安然顿了顿，“当时路明非对奥丁说着什么‘你终于来了’之类的话，好像他们是仇人，然后就开打了，奥丁连续瞬间移动，用剑砍伤了路明非。那个路明非很聪明，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强迫奥丁不能用瞬间移动从别的角落偷袭，但他还是被奥丁用剑捅穿了肚子，路明非以自己身体被贯穿为代价把握住了靠近奥丁的机会，夺走了奥丁的剑砍下了他的头！”

说到这，安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白清逸可以想象到一个普通人目睹这种超自然的战斗时的心情，递给她一张纸让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世界就好像电影放映机倒带了一样，一切都倒流到奥丁被斩首之前，但也不是单纯的倒带，他是用什么神术让自己复活，然后举起了那个北欧神话里叫做昆古尼尔的长矛……”

“然后呢？”白清逸问。

“然后有一个小孩忽然出现了，他穿的很整齐，年龄大概有十一二岁，接着是他跟奥丁战斗，那个时候路明非就坐在一边旁观……”安然忽然沉默，她微微蹙起好看的眉仔细回忆着什么，过一会才抬起头，“对，他是在旁观，可是他腹部的伤口已经痊愈了。”

“痊愈了？”白清逸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超强的自愈能力，这一点也和他看到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安然看到的路明非所展现的自愈能力未免太强了。在一瞬间治愈，这即便对于高阶混血种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事。

“你继续说。”他点头示意安然说下去。

“然后就发生地震了，那个小男孩和奥丁对峙，当时我听见了飘飘忽忽的歌声，那歌声是从地面上传来的，接着我就昏过去了。”

安然的讲述到这里结束了，她喝着热咖啡，又问：“那个地震也是你们混血种的言灵吧？”

白清逸保持着沉默，他知道有一种言灵能够制造大范围的地震，大地与山之王的言灵“湿婆业舞”。从安然的讲述来看，这个奥丁具有着类似“时间零”的言灵，某种超出言灵范畴的倒退时间的能力，大概率会是一位龙王，而那个突然出现的小男孩，具备和奥丁对决的力量，恐怕也是一位龙王。

但奇怪的是龙王会允许让自己被混血种砍下头颅么，一位血统碾压的至尊，明明可以用言灵直接杀死路明非，为什么要拖那么久？还有那个制造大规模地震的言灵……等等，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几个疑点来。

首先是地面上忽然出现的坑洞，接着是地面传来的歌声，这似乎是某人特意安排的事件。碎石分割空间是为了制造出绝佳的对战场所，“湿婆业舞”可能是最终同归于尽的杀招。

对了，老板说“湿婆业舞”是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的最高言灵，释放言灵时会跳出不可能被打断的舞蹈，同时脚下的大地崩裂，故而被称为“湿婆业舞”。

奥丁跟小男孩对战的时候是没有跳舞的，否则安然会说他在跳什么奇怪的舞蹈，而且那个小男孩肯定也不会给他释放“湿婆业舞”的机会。

他渐渐有了思路，被人特意制造出的战场、从别处传来的歌声、巨大的地震、扭曲时间线的诡异能力……这一切都在隐隐约约地暗示当时还有别人在场。

对，肯定有别人在场！奥丁明明有杀死路明非的机会，却被他斩首，显然是他故意的……虽然一时半会推理不出他为什么这么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知道有人会帮他扭曲时间线，“湿婆业舞”也不会是奥丁释放的，那个从别处传来的歌声就是证据！

是别人安排的场所，让路明非和奥丁决战，引诱小男孩出现，最后再用“湿婆业舞”将他们一起杀死！

白清逸的身体一阵战栗，这里面至少有三位龙王，可以确定身份的是大地与山之王，还有两位不明身份的。再加上他的老敌人，那个缩在尼伯龙根里的龙王，一共四位。

想到这他眼角微微抽搐，一座城市出现四位龙王……这是什么恐怖片，啊不灾难片。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联系，为什么那个废物龙王会在影城地下苏醒，那个躲在幕后释放“湿婆业舞”的大地与山之王要毁灭一切，但是被某人修改了世界线，让一切复原。

真奇怪，好像一切都在围着路明非转似的，有人要杀他，有人拼了命的保他，哪怕修改世界线都要让他活下去。

这个路明非是何方神兽，怎么这么重要？

“等一下你跟我去一个地方。”白清逸说。

他心里已经有了思路，想要查清楚一切，就要去找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