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从十岁起就在天眼书院学习,此时已经快要十四岁了。由于口袋无钱,心虚兼且孤单,他此前从未离开过书院附近。还好,惊雁峰是远近闻名的风景绝佳之地,人人都知惊雁峰位于快活城的中心,而紫金国去往快活城只有一条道,断不会走错。
说起快活城,本是紫金、息土、玄冥三国交界处的三不管之地,位于天虞山脉中。天虞山深处地方荒僻,物产贫瘠,猛兽出没,不宜人居,三国都无心管辖,而任其作为三国之间的缓冲地带。惊雁峰当数天虞山最有名的景点,其周围是天虞山脉中难得的一片平整之地,此峰于一片平地之中突兀而起,直冲云霄,气势磅礴。不知从何时起,惊雁峰周围聚起了不少各国的难民,这些难民或是三国边境的贫民沦落至此,或是逃犯,或是逃兵,或是在国内欠下巨债,人流复杂。在很多年里,人们管惊雁峰周围这片地方叫做流民城,城里的难民们贫困无依,尤其是经常受到天虞山中的猛兽穷奇的袭扰,苦不堪言。那个时候,各国的长辈们教育顽劣的孩童时有一句口头禅:“这年头,不好好努力,长大就只能到流民城去喂穷奇了!”
兴许是有神灵怜悯,某一年,难民们发现惊雁峰上长满了一种心形野果,异香扑鼻,酸甜可口。难民们自己舍不得吃完,就采摘下来运至各国卖掉以赚点生活费用。由于此果美味之极,且天下仅惊雁峰有,价格被炒至很高,这对于难民们真是一笔难得的收入。各国有不少商人闻讯到惊雁峰抢摘,难民中也有贪心之徒企图结伙独占野果,不料,一心牟利的商人、存心独占的暴徒们摘下的野果总是苦涩无比,而唯有心存感恩的难民们摘下的果子依然美味。年复一年,一直如此。此心形野果因而名气更大,被人们称为奇异果。
奇异果的出现使得难民们的贫困有所缓解,但天虞山深处的猛兽穷奇还是常常来袭,因此,除非走投无路,谁也不愿意去流民城担惊受怕。直到大约三十年前,人们惊奇的发现,似乎一夜之间,惊雁峰周围百里之内再无穷奇出没,昔日朝不保夕的流民城反成了不受各国管辖的自由自在之地。精明的商人们纷纷涌入流民城,大肆开办赌场,依托赌场建立了诸多产业,流民城很快变成了酒楼林立、赌场遍地,吃喝玩乐无所不有的快活城。
杨坚正走在紫金国通往快活城的路上!这本是一条山路,如今被快活城的商人们修的宽阔平坦,以便游人去城中消遣。路两边连绵的高山密林挡住了炎炎酷暑,虽是盛夏的中午时分,杨坚丝毫不觉燥热。到快活城避暑玩乐的游人当真不少,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小康人家或骑着快马,或驾着马车;有心炫耀的富人,通常骑着被法术驯服了的狮、虎等猛兽,或驾着由猛兽所拉的豪车;而最尊贵的,是骑着各种大鸟飞过的极少数人,因为御鸟术是紫金国五**术中的热门,其学费远比天眼书院的高昂,只有真正富贵的家族才学的了、学的起。这条路上,步行的穷人难得一见,毕竟快活城无异于销金窟,不是适宜穷人去的地方。
杨坚小心翼翼地走在路的最边上,尽量离路中间横冲直撞的骏马、猛兽远一些。虽然肚子早已咕咕直叫,这依然算是一次惬意的远足,比起闷在书院里的日子有趣的多了。路旁当然有一些饭庄、酒楼,杨坚瞟了两次店门口的菜单价格后,惊的心砰砰乱跳,后来每次经过饭店就赶紧低头疾走,生怕被店家招呼,更别提进店吃饭了。直到午后很久,日光已微斜,杨坚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老奶奶挎着一篮煮红薯沿路叫卖,赶紧买了两个边走边吃。正吃的心满意足,忽见路上行人都抬头往天上看,发出“咦”、“咦”、“啊”、“啊”的惊叹声。
杨坚好奇心起,来不及咽下口中的红薯,就赶紧跟着众人抬头观望,恰见一只巨大的白鹤从身侧上空缓缓飞过,那白鹤翅展有一丈来长,浑身羽毛雪白发亮,绝无一点杂色,任谁都看的出是鸟中极品,可所有人的目光却全在白鹤驮着的少女身上!那少女只有十二、三岁,穿一身浅绿色的长裙,露出羊脂白玉般的小臂和脚踝,一头披肩秀发如春水倒泻。少女裙子上到处装缀着的宝石,手腕上的美玉镯子,颈上的珍珠项链,镶满了七彩水晶的发箍,在阳光下共同折射出闪闪夺目的珠光宝气,可所有这些光华加起来,也比不上她晶莹灵动的眼神,配不上她明艳惊世、吹弹可破的脸庞。女人们看见这种人物,连妒忌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想赶紧遮住男人的眼睛。男人们都在心底嘀咕:这才是完美的容颜!这小姑娘长大后,谁若能做她的夫婿,哪怕一天,还求什么富贵王权?又何需得道成仙?……
杨坚只看了少女一眼,就全身僵住了!这少女赫然正是那天在凉亭里弹琴的女孩子。虽然她的衣着打扮和上次全然不同,尽管上一次也只是风雨间匆匆一见,可杨坚一看就知是她,立时全身动弹不得,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从未有过的、仿佛还带点甜蜜的情绪汹涌澎湃。少女似乎在等人,让那白鹤飞的又低又慢,突然回头张望,无意间朝杨坚这边瞥了一眼,正看见一个傻愣愣的弊衣少年,嘴里兀自含着一大口红薯,像是失了魂似的一动不动。少女不由得莞尔一笑,又转过头去了。杨坚时隔多日再次看到梦中人光芒万丈的灿烂一笑,好似心里被狠狠盖了个戳,如痴如醉地凝视着少女的背影,祈祷那倩影能消逝的慢一些。可惜,很快就有两只灰色仙鹤各驮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急急赶上了白鹤,三只仙鹤汇合后立即加速,一眨眼就飞的没影了。
杨坚痴痴迷迷的往前挪了一阵子,恍恍惚惚中将剩余红薯吃完,看着路旁郁郁苍苍的山林,想起了小杰在虚空幻境之时学过的一句古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杨坚喜滋滋的想,那两次绚烂若百花齐放的笑,该可证明这句古词所言非虚了吧。可转念又想,这路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又有谁不喜欢青山多姿?青山却哪里回应的了这许多俗人?只怕真实情况是,“我见青山美如画,青山笑我大傻瓜”了。
正胡思乱想到有些惆怅起来,忽闻身后有几人大叫:“杨坚!杨坚!……”杨坚听声音很是熟悉,回头就看见同班的几个同学,乘一辆宽敞马车,从后面赶了上来。为首的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同学,绰号大壮,年已十八,多次留级,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学习之外却是吃喝玩乐无一不通。叫的最大声的正是大壮,此人虽不好学,为人却极热情,加上平常总是抄杨坚的作业,对杨坚相当友好,算是班里与杨坚最为熟络的同学了。
马车“吱”的一声急停在杨坚身边,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被车夫拉拽的前蹄离地,发出长嘶。车未停稳,大壮就一跃而下,跳到杨坚面前,上下一打量,拍着杨坚的肩膀兴高采烈的道:“真的是你啊!你这小子终于也愿意出来玩了?刚才后面看到,还不敢相信是你。你到快活城玩儿,一个人有什么意思?为何不叫上我呢?”接着另外三个同学也从车上跳了下来,围住杨坚一通七嘴八舌,都是真真切切的十分高兴。杨坚平时表面上与同学们相处融洽,内心却自知学习之外与大家相差太多,从不敢与人过于亲近,生怕暴露出与别人的不同,总是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免处于尴尬的境地。此刻见同学们在书院之外遇见自己,竟都是如此真诚热情,不由得很是感动。他却不知,他在同学中姿态最低,从不与人争锋,自然人人看他顺眼。
大壮定要拉杨坚一起上马车,杨坚一来见大家是真心相邀,二来听大壮说,此去快活城路途还远,若是步行,怕是要走到第二天的天明才到,于是欣然和大家一起上了马车。几个少年你一句、我一句瞎聊的倒也愉快,后来大壮想起一事,问杨坚道:“你订的客栈是在快活城的哪里?”
杨坚一愣,道:“我是今早才想着到快活城看一看,还没订什么客栈呢。”
大家都猛然一呆,大壮笑道:“你真是只晓得学习!快活城不但好玩,还是避暑胜地,每到夏天都人满为患。我们都是提前一月订的房间,就只订到了城西北的偏僻地方。你现在过去,哪里还有地方给你住?”
另一个叫小龙的同学接嘴道:“快活城的房价昂贵,我们原本也只住得起城西北偏僻地方的客栈。其他繁华地段,哪是我们能住的?”说着吐了吐舌头。
杨坚知道他这些同学们个个家境殷实,见他们如此说,明白自己这次快活城之行实在莽撞的很,不由窘迫起来,额头冒出些许汗珠。
大壮拍拍杨坚,安慰道:“幸亏你遇到我们了。一会儿就与我一个房间挤挤吧!也就是再补给店家一些银钱。”
杨坚正想问问需要再给店家多少钱,小龙又接嘴道:“那可得不少银子!快活城这些商家为了赚钱,都不许客栈房间多住人,实在要临时加个人住,那还不痛快宰你一笔!”大壮急忙给小龙使眼色,不想让他在杨坚面前再三提钱,但小龙年龄与杨坚相仿,并不如大壮那般明白人情世故,一股脑儿的就把话说了出来。
杨坚勿须再细问,心知自己绝付不起房钱,马上截住话题道:“我可没钱给店家。不过我倒有个远房亲戚在快活城中,听说也在城西北,一会儿我去找他便是。大家不用为我担心。”
大壮最爱逗乐,闻言嘻嘻笑道:“怪不得你这家伙在紫金国连个亲人、亲戚都没有,敢情你祖上是快活城的难民啊。”说完就觉玩笑开得不妥,有些后悔。
杨坚立即转移话题道:“我对快活城不甚了解,刚才听你们说话,似乎快活城西北方向较为偏僻,却是为何?”
大壮乐呵呵道:“在书院里你们都比我强,不过,出来玩乐消遣,却一定是我最清楚了。这个快活城我每年都来玩耍几次的,城中心是惊雁峰,城西通向咱紫金国,城东通着息土国,城北通向玄冥国,城西北却有一条道是往天虞山深处去的。天虞山深处,那可是穷奇出没的地方,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三十年来再也没有穷奇到过快活城,可是越往城西北,就离穷奇越近,听说有时都能听到穷奇的嚎叫声,想想也瘆得慌啊。是以快活城里,一直是西北方向人烟较少,最不繁华了。”
杨坚生怕话题再扯回自己身上,紧接着问道:“一直听说穷奇是非常凶悍的猛兽,就是从没见过。大壮,你见闻最广,可知道穷奇是什么模样?”
大壮立时浮现出满脸的惊惧,惶恐不安的道:“我们当然都没见过穷奇,否则哪儿还有命在这里游玩?穷奇是天下四大凶兽之一,听说身子就像一头大水牛,但是浑身长满了一尺来长的硬刺,还有一双又厚又大的翅膀,四肢比牛腿还粗壮,四个蹄子就像巨蜥的爪子,一爪下去就能拍死一头野猪,它的头据说像一个神气特别凶狠的牛头,又长着满嘴獠牙,有两根獠牙从嘴角露出来,头上还有两个龙角……”
大壮的话还没完,两个胆小的同学急忙嚷嚷道:“别说了,别说了,这穷奇长的也太吓人了!”
大壮见有人害怕,反而来了兴致,偏偏接着说道:“这你们就怕了?还没说到吓人的地方呢!穷奇不但凶猛,而且脾性古怪,崇拜邪恶,憎恨良善,认定善一定不能胜恶。它们在兽类里算是很聪明了,听得懂人言,如果发现一个人存心仁善,就认为这人软弱无用,会恶狠狠地吃了善良之人,但如果遇到了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它们却认为这是强者,会欣然帮助恶人作恶。”说着,大壮停顿了一下,故意低沉了声音,一字一顿说道:“据说穷奇的眼睛是碧绿色,深幽幽的,它们只吃活人,会把吓的昏迷过去的人弄清醒,再盯着人的双眼,张开血盆大口,慢慢抵进,从人头开始吃……”
“啊!”几个同学都吓得惊呼出声,仿佛看见了穷奇冷酷的眼神,满嘴的獠牙和血红色的大舌头。大壮自己也恐惧起来,声音不由得发抖……
不料,一直静静听着的杨坚却猛然把大腿一拍,勃然大怒道:“世上竟有穷奇这种欺善怕恶,穷凶极恶的野兽!是可忍,孰不可忍?!为什么五国的法力高强之士竟能容忍这种残害良善、助纣为虐的畜生危害世间?照我说,早该将穷奇全部铲除!”
向来低调、安静的杨坚突然这么情绪激荡,大家冷不防又被吓了一跳。小龙没好气地道:“你,你干嘛,干嘛这么激动?莫不是,你……你家人、亲戚,有被穷奇吃过的不成?”说着说着,小龙想到穷奇吃人的恐怖样子,打个寒颤,脸都变绿了。
杨坚听了穷奇的凶恶行径之后,忍不住气愤填胸,怒气一时难以平息,以至于并没注意小龙的话,只接着问大壮道:“我们紫金国五**术何等厉害,为何不出手消灭恶兽穷奇?对了,又为何穷奇从不进入快活城呢?”
大壮狠狠吞了口吐沫,苦笑道:“这些大事,我可不懂。不过我想,穷奇在天虞山深处活动,危害的大多是天虞山里的难民,关紫金国何事?各国何必多管闲事?何况大约三十年前,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穷奇再也不飞进惊雁峰周围百里,难民们都聚集在惊雁峰附近,倒也安全。后来各国的商人到这里,依托着山明水秀,做些吃喝玩乐的生意,这才有了如今的快活城。”
就在此时,马车猛的慢了下来。大家精神一震,纷纷欢呼道:“到了!到了……”各人立即忘了穷奇的话题,七手八脚掀起马车帘子,都急急往外看。杨坚也跟着张望,见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前方不远处就是路的尽头,路旁连绵的巍巍高山恰好也到此终止,有一堵城墙正截在路的终点,城墙上下张灯结彩,照的雪亮,墙头上雕刻了三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快活城!”城墙中间的城门大开着,门洞两旁,城墙上面,都有许多的男男女女载歌载舞,欢迎来此游玩的客人。一路上飞驰的马车、兽车,到了这里都慢了下来,排成长龙缓缓通过城门。大壮兴奋的脸色通红,大声告诉大家:“过了前面这道门,就是快活城了!城里到处都是乐子!”
鼓声、歌声、嬉笑声,躁动着心声;景色、美色、欢喜色,缭乱了本色。每个人都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杨坚不觉也随着欢跃起来,只觉到处五彩缤纷,目不暇接。莺歌燕舞中,杨坚随着车流过了城门,眼前霍然一变,到处灯火辉煌,楼宇林立,正是一个热闹的城镇。马车进城片刻就往西北方向拐去,街道两旁店铺密密麻麻,彩灯大放光明,店家在门前扯着嗓门拉客,艺人在路旁竞相表演节目,熙熙攘攘的人群盲目的攒动,快活的人们看起来像是无数发了狂的蚂蚁。马车就在这一片歌舞升平中向前缓慢的前进。
无论是普通马车,还是豪华兽驾,在这拥堵混乱之中,都被拉平了速度,谁也休想跑的更快一些。同学们倒也不急,一边观看闹哄哄的街景,一边商量到了客栈后要吃一顿好的。杨坚兴致勃勃的东张西望,忽见前面有一对儿衣衫朴素的母子,正在沿街向路过的车驾乞讨,看起来与周遭繁华的景象格格不入。待得马车又往前一些,杨坚已能看清那位母亲年约三十几岁,却已白了许多头发,脸色蜡黄,一手紧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一手伸到过路车子的车窗前乞讨。母亲的衣服上裹了块儿白布,白布上写着八个血红大字:“我儿病重,救救他吧!”杨坚猛然间像是被人在心上狠狠插了一刀……
那位母亲终于也向杨坚这辆马车伸出了手,几位同学似乎完全看不见眼前憔悴的妇人,他们的眼睛都只在看外面的精彩纷呈。杨坚以最快的速度摸出所有的钱,用力塞到那位母亲的手里,马车忽忽驶过,空气中隐约传来母子俩颤抖的道谢声。同学们有些吃惊,小龙讪笑道:“怪不得一个人来快活城消遣,原来杨坚有钱了呀。”杨坚没有留意大家说什么,他把头伸出车窗外,回望着夜幕中的那对母子,仿佛变回了小杰,回到虚空幻境,看到了妈妈,不知不觉已热泪满眶。杨坚不愿意被人看到流泪,使劲儿将眼睛睁的浑圆,把头低到和路面平行,让眼泪一滴滴直落在马车扬起的尘土里,不至于弄湿脸颊。
往后的路上,不断有衣衫褴褛的穷人沿街乞讨,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叫卖自己的针线活儿,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哀求路人买一枝鲜花……杨坚渐渐发现,快活城里有很多并不那么快活的人。
过了许久,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路旁的店铺不再那么密集,马车渐渐地又快了起来。看来果然是越到城西北,就越冷清了。又过片刻,随着大壮一声高呼:“到了!”众人呼啦啦都跳下马车。杨坚见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客栈装修雅致温馨,招牌上写着“如家客栈”四个字。
杨坚知道自己口袋空空如洗,吃饭都无可能,更别提住店,一跳下马车就对大家说:“天色已晚,我得赶紧去投奔亲戚。多谢大家捎带!回到学校再见,现在就不打扰了。”大壮抓住杨坚双手道:“那你路上可要小心,倘若寻不到亲戚就还返回这里,大不了就是多出些钱,让店家加张床,和我挤一间房就是了。”杨坚见大壮对自己十分真挚,倒也感动,一边说道:“放心吧,我怎会有事?”一边和大家挥手作别,转身走进夜色里。
杨坚寻思,各位同学一会儿肯定往来时热闹的地方去吃夜宵,为免碰上大家引起尴尬,杨坚继续往西北方向快步行去。快活城是山城,虽是夏天,夜风也已凉飕飕的,杨坚干脆把衣领拉开了一些,挺起胸膛,让冷风吹个痛快。至于夜晚住在何处,晚饭如何打发,杨坚倒没有太过担忧,他少时本就是个在紫金国到处流浪的孤儿,屋檐下睡过,野路边也睡过,常常一两顿吃不上饭,并不觉得就有什么大不了。
往前疾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夜已渐深,天上悄无声息的缀满了星星,路上行人却越发稀少,路旁只剩零零散散的冷清灯光。杨坚看到一家饭店的屋檐特别宽阔,饭店已经打烊,决定就在这屋檐下凑合一晚,天明去惊雁峰摘几个奇异果填填肚子,兑现了对神鹦的承诺,就立即回书院。奔波了一天,杨坚确实有些累了,刚坐在屋檐下就觉睡意汹涌,正要睡着,只听“吱”的一声,似乎是身后的饭店大门被打开了。杨坚赶紧回头张望,眼前一花,已被一大盆凉水从头浇下,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倚着门口大骂道:“哪里来的叫花子,坐在我这门口,真是晦气!快滚!”
杨坚浑身的血液“咻”的一下涌上头顶,双拳紧握到指节发白、青筋凸露,怒视肥胖妇人。妇人被杨坚的眼神吓了一跳,一边色厉内荏的大叫:“还不快走?你想怎样?”一边探头往店内叫人。杨坚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身狂奔,却还是往西北方向去了。
杨坚内心其实骄傲无比,现实却实在寒酸,所以平时万分敏感,处处小心,倒也避免了被人嘲弄。这次被人兜头一盆凉水浇下,真是懂事以后罕遇的羞辱,胸中悲愤难泄,一路疯跑,待到冷静下来,发现周遭已是相当寥落了,只有零零落落的一些破旧屋宅,放眼无人。杨坚心想,此处倒也好,落得清净,于是靠着路边一颗大树坐下,伸展四肢,准备就这样过夜。刚觉睡意再度涌来,猛听一声大喝:“你是什么人?在此作甚?”同时头上已经被硬物敲打了几下。
杨坚吃了一惊,睁眼一看,眼前有五六名彪形大汉,身穿统一的黑色劲装,各持木棍、砍刀等器械,凶霸霸的围住了自己。杨坚强自镇定,边回答边反问道:“我是来此游玩的客人,与同伴走散,不小心迷路至此。不知各位大哥是谁?有何见教?”
几人先是一愣,继而上上下下打量了杨坚一番,认定以杨坚的衣着,绝对不会是惹不起的权势子弟。为首的是个大胡子,嘿嘿冷笑,指着自己的衣服厉声道:“你到快活城玩儿,不认识我们这身衣服吗?我们正是此地的巡查。看你不像好人,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来此游玩的客人都不往西北边来,你一个人怎可能走到这里?”原来快活城并无官府,富商们共同出钱招募了些壮汉组成巡查队,维持城内治安。这几人混的不如意,被派往城西北最荒僻处巡逻,恰是一肚子火气,正好遇见杨坚。
杨坚一听是快活城的巡查,安心了许多,如实答道:“我叫杨坚,是紫金国天眼书院的学生,来此游玩,阴差阳错走到这里。我可不是坏人。”
大胡子听到是天眼书院的学生,立时客气起来,问道:“天眼书院是富贵人家读书的地方,你是否和父母亲人同来?他们住在哪里?我们熟悉城中路径,可以送你过去,只需一点辛苦费就行。”
杨坚老实答道:“我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我本是流浪的孤儿,紫金国推行仁政,规定每个书院须收留一些孤儿读书,我才到了天眼书院。这次是一个人来快活城的。”
大胡子把眼一瞪,腾腾怒道:“哪里来的叫花子,信口胡说!难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左右使个眼色,几名大汉恶狼般扑上前来,杨坚未及反抗,就被按住动弹不得。大胡子见杨坚并无包裹,径直走上前,伸手向杨坚怀中乱掏,摸出一件东西,定睛一看,不禁发出惊呼。他手中拿着的正是无忧老人送给杨坚的白玉笛,在星光下泽泽生辉。
几人看见白玉笛,眼睛都亮的发光,更像是饥渴的恶狼一般了。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恶汉吸溜着口水道:“老大,这笛子绝对值钱!我在城里的珠宝行当过几年伙计,这白玉是珠宝行里都难见到的极品!”
大胡子盯着手中玉笛,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嘶哑得意的怪笑,转头对杨坚阴沉沉说道:“你这穷酸小子怎可能有这等宝贝?一定是从城中有钱的客人那里偷来的吧?老实交待便罢,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你这小贼在此活埋了也无妨!”
杨坚听大胡子说的凶狠,赶紧解释道:“这笛子是一个老爷爷送我的,绝非城中偷来。不信你们可以去城中查证,看是否有人丢了这种笛子。”
几名恶汉互相看了几眼,大胡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正是要到城中查证一番。”对其余几人打了个手势,几人架起杨坚就走。
匆匆走了一会儿,杨坚发觉几人尽是往没有路的偏僻地方去,周遭已经极其荒凉,再看几人眼中凶光大露,心中明白这几人见财起意,已然生了歹心。若是寻常钱财,杨坚可以舍弃不要,保命要紧,但这白玉笛是无忧老人所赠,是杨坚孤苦伶仃的短暂生涯里收到过的最温馨的礼物,意义非凡,若就这样落入这几个恶汉之手,杨坚决然不能接受。
杨坚边走边寻思,忽然道:“对了,我这笛子珍贵无比,去城中查证时,难免有人冒领。到时须得让认领之人说出这笛子的秘密,才可算数。我这笛子可是大有玄机的。”
大胡子闻言停下脚步,拿着白玉笛瞅了又瞅,没有看出什么特别,问杨坚道:“就一根笛子而已,白玉实属上等,却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杨坚冷笑道:“我这笛子值钱的地方可不仅仅是白玉,这笛子是紫金国皇宫里流出之物,上面还有国王赢正的签名。我若不说,别人可不容易找到签名之处。”
几人闻言大喜,须知紫金国王赢正不止身份尊贵,更是当代人人敬仰的英豪,有他签名的东西必然价值飙升。大胡子又仔细看了看,还是没找到签名,将白玉笛交给刀疤脸,刀疤脸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名堂,却还舍不得撒手。大胡子有些不耐,从刀疤脸手里夺过白玉笛,递给杨坚道:“呶,你快说说赢正的签名在哪里?说不出来,一刀砍了你!”
架着杨坚的两人松开手,杨坚大咧咧活动了一下手臂,才接过白玉笛,将眼睛凑向笛孔,几人都屏声静气等他说话。杨坚忽地转头大喝一声:“谁!?”几人吃了一惊,同时朝杨坚转头的方向看去,杨坚狠狠飞起一脚,正中刀疤脸的裆部,刀疤脸疼的撇下砍刀,弯腰捂肚,杨坚趁机从他身旁挤过,顺手捡起砍刀,撒腿就跑。
几条恶汉大声怒吼,挥舞着刀棍随后追来。杨坚心知若被这些人追上,恐怕性命难保,那可真是死的轻如鸿毛了,危急时刻,骨子里那股倔强迸发了出来,狠命狂奔。几名壮汉直跑的个个气喘吁吁,臭汗直流,竟还是无法追上眼前的半大男孩。
杨坚慌乱中早已不辨方向,突然看到前面有条大路,心想有路就有人,这几个坏蛋就会有所顾忌,于是急奔到路上,顺着大路边跑边大叫“救命!”可是这条路太过荒僻,路上竟始终不见一人,后面恶汉还是穷追不舍,杨坚已经跑了很远、很远。迷迷糊糊中,似乎看见路边有个界牌,杨坚无暇细看,就往前冲了过去。如果他看到界牌上刻的是“快活城西北口,前有穷奇,行人止步”十四个字,真不知他会选择停下来面对恶人?还是冲过去遭遇穷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