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渐渐西斜,庙宇里人也渐渐少去。
长街上暑气蒸腾。
“关门了,关门了,今日功德已满,仙童灵力也要耗尽了,各位下次初一十五准备好银钱再来吧。”
眼看余下来的都是求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身无分文的穷鬼,巫伯赶紧关上了庙宇的山门。
葛水自然也知道他这是故意要造成一点饥饿效应,并不戳破他。
“仙童啊,今天也干得不错,这是信士们供奉的一些香果,你带回去给你家里人吧。”那巫伯挑起供桌上的一些果子,眯着眼睛笑嘻嘻的塞给葛水。
葛水若无其事的接过果品放到一边,剥掉碍事的法衣,咧嘴一笑,径直走向那个功德箱。
他哐啷一声把里面的银钱倒了出来,捏起一块金锭和几两碎银子。
“啊呀,仙童啊,你动那些脏东西干嘛,这些不能吃,也不能玩,你快放下。”那巫伯吃了一惊,忙跑过来笑眯眯的哄道。
“前几次的我就不算了,以后的香火钱,我都要平分。”
葛水把银子揣进兜里,仰着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坦然自若的对巫伯说道。
哼,还想把我当小屁孩耍呢。
葛水知道,这些可不是什么脏东西,而是人见人爱的好东西。
葛家是佃农,又要养两个小孩,供他们吃穿进学,生活很是艰难,看着父母日夜操劳的样子,葛水心疼的不行。
他同意和这巫伯合作,当然是想要给家里挣点银子。
“好你个小崽子,果然鬼精鬼精的,就凭你也想和我平分?简直狮子大开口!”那巫伯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有点无法置信的睁开了细长的眼睛。
“怎么不可以,这是我该得的。”
葛水秀气的脸上依旧不露声色。
“放肆!不是本仙师提携,你能有今天?本仙师不过是见你长了一副好皮囊,让你在这装装样子,你倒蹬鼻子上脸了。你还真以为你有什么仙力?还不都是靠着本仙师的法术。”
那巫伯恼羞成怒了,瞪着眼训斥道。
“呵,你那些吞剑吐火的鬼把戏,也就能骗骗小孩子。”葛水撇了撇嘴,俊脸上满是不屑。
“葛水啊,你这是何必呢,你要好好配合,我还每回多给你些果子,你也好贴补家用,当然,稍微给点钱也是可以的……不过,只能拿散碎铜钱!不然,我就向大家宣召,你根本不是什么仙童,以后你也不用来了。”
那巫伯想道这葛水毕竟还是孩童,冷静下来循循善诱道。
“不,必须一半。”葛水不为所动。
“不然的话,我也去开一仙坛,另立炉灶,你看看大家是来我这还是去你那。”葛水一咧嘴,稚嫩的脸上满是妖艳的灿笑。
“你……你!你个小杂碎,敢和我斗,你就不怕……”那巫伯阴沉着脸,一把抓住葛水,目露凶光。
葛水瞥了瞥他放在一旁的手术刀,目光平静如水,依旧满脸自信的笑道:“呵呵,你试试,我爸可是方圆数十里有名的猎户,你一个外地来逃难的方士……”
那巫伯一阵惊愕,显然被说到了痛处。
“哈……哈哈,小仙童,本仙师和你开玩笑呢,你是我的入室弟子,我怎么可能不爱护你嘛。你确实劳苦功高,给你一半也没什么嘛。”
巫伯终于想通了,又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眼神,放开了葛水。
“那仙师,咱们下次再会哦。”
葛水怕他反悔,赶紧揣起银钱和果子一溜烟走了。
他那微带笑意的绝美眸子里,依旧是深不见底的神色。
“下次记得早点来啊!”巫伯在他身后咬牙切齿的喊着,脸色很是难看,却又无可奈何。
“嗐,这个妖孽。”
……
葛水兴高采烈的出了巫伯的庙宇,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心情自是激动难抑。
第一次拿这么多钱回去,爹娘肯定高兴坏了。
他沿着牛弯镇的长街走着,想着葛洪放学还早,便想去街市上的店铺买点东西添补家用。
他给父亲葛山买了双新靴子,给母亲张氏买了支珠钗,还给葛洪买了最爱吃的糖果。
虽然日影已经西斜,可是长街上依旧热浪灼人,葛水又忙活了一天,早已喉咙里干得冒烟,便拎着东西跑进了一家茶馆。
“哟,小仙童,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小店来了,仙庙那边的事忙完了?”茶馆的掌柜见到葛水进店有点诧异,满心欢喜的逗趣他道。
“王掌柜,我买杯茶喝。”葛水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
“诶,仙童你大驾光临,是小店的荣幸,哪能收你的钱,这壶茶我请了。”
那掌柜的春风满面,端起一壶茶给葛水沏好,还送了他一叠果子。
长得好看就是方便。
葛水也不推辞,笑嘻嘻的谢过王掌柜,美滋滋的坐下了。
他环顾四周,由于时辰尚早,街上暑气未退,茶馆里的客人还很少。独有靠窗的角落里坐着几个镇上的富绅,正在那高谈阔论。
他们中间有一个衣着华丽、仪表不凡的青年男子,葛水从没见过,似是外地来的商贾。
那几人谈得正在兴头上,不时啧啧感叹,连葛水这个“大名人”进店,他们都没发现。
葛水百无聊赖,便好奇的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谈论什么。
“慕容兄,你是青年才俊,又游历四方,乃是见过大世面的,快给我们讲讲天下的新奇见闻吧。”
“哎,不瞒各位,我刚从洛阳城里过来,这回可真是开了眼了。这天子治下的皇城,说是堆金积玉,车马琳琅,还真是一点都不为过啊。”那青年男子声音爽朗,颇有豪侠气。
“那是,洛阳城是天下首府,现在又是太康盛世,其繁华富庶自是非比寻常啊。”
“诶,那场面,你们这穷乡僻壤的人简直都无法想象,说出来啊,你们可能都不相信。举个例子吧,石崇你们知道吧?”
“知道知道,就是那个伐吴立功的荆州刺史嘛。”
“刺史?人家现在可是安阳候了!这人真是富可敌国啊,其财产,山海之大不可比拟,家里边的钱粮车载斗量!”
“啧啧……真的假的,我们虽然也偶有耳闻,这石崇难道真这么有钱?”
“那是,你知道吗,石崇家的厕所都是修建得华美绝伦的,宾客在他家上个厕所啊,都得有十多个女仆恭立侍候,客人上过了厕所,这些婢女要客人把身上原来穿的衣服脱下扔掉,侍候他们换上了新衣才让他们出去!”
“真是闻所未闻,太奢靡了……”
“可不是,坊间传闻啊,连当今天子,都没有石崇有钱呢。”
“还有这种事?”
“你们听哈,石崇与天子的舅父王恺斗富,王恺饭后用糖水洗锅,石崇便用蜡烛当柴烧;王恺出行做了四十里的紫丝布步障,石崇便做五十里的锦步障;天子暗中帮助王恺,赐了他一棵二尺高的珊瑚树,枝条繁茂,光辉闪烁。石崇看后,二话不说,直接用铁如意击碎了那珊瑚树。”
“啧啧,真是可惜,这石崇莫不是嫉妒吧。”
“大家都这么以为,王恺也说石崇是妒忌自己的宝物,谁知石崇说‘这不值什么,我现在就赔给你。’便令奴仆把家里的珊瑚树全部搬了出来让王恺挑选,这些珊瑚树有三四尺高,光耀夺目,举世无双,像王恺那样的就更多了。王恺看了,只得自叹不如,低头认输啊。”
“真是旷古未有的异事,慕容兄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
为富不仁!
坐在一旁的葛水听了,俊美的脸上却颇是不屑。这些富人骄奢淫逸,哪管天下百姓水深火热。以前还听说这司马炎厉行节俭,谁知如今老了也是昏庸无道,纵容朝臣敛财斗富。
“哈哈,这也不值一提啦。你们这雍州地界,最近可有什么新闻啊。”葛水还在深思,却听到那外地商人笑着问道。
“咱们这边塞之地,能有什么新闻,左不过是那些羯人和氐人又在闹事了,听说啊,那氐人首领齐万年,聚集了数万之众,还弄来些怪物助阵,攻城略地,很是凶悍呢。”
“唉,终究是小打小闹,兴不起什么风浪。”
“那是,这些蛮夷胡民,不尊王法,就会犯上作乱,简直是牲畜不如,朝廷对他们太纵容了,依我看就该全部剿杀……哎呀,不好意思,忘了慕容兄也是鲜卑人。”
“不打紧、不打紧。最近哪里都不安宁,洛阳城里边,为废立太子的事,也闹得水火不容呢……”
“哦,是吗,那快再说说。”
……
葛水听他们说着这些天下大事,又觉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便懒得再听了。看看时辰也不早了,便收拾东西走出了茶馆。
葛水刚一出门,便碰到了正东张西望、四处寻觅的葛洪。
“你这臭小子,又跑哪玩去了,我去那巫庙看过了,一个人没有,到处又找不见你人,可急死我了。你那手里是什么东西?又是朝别人要的吗?阿妈不喜欢让你拿别人的东西……”
葛洪一见葛水,便赶紧关切的跑了过来,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哥,这些是我自己买的。”葛水把头一扬,秀气的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你哪来的钱?莫不是偷来的吧?葛水,咱们虽穷,也不能干这个啊,要是被人发现……你可就……”葛洪压低声音,皱着眉头,担心地说道。
“不是,哥,我以后就能挣钱养家了,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