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林正潇已是黄昏。

林夕梦看着夕阳中大步而来的弟弟，第一次觉得她是时候该退出了。

林家很大，她很渺小。

那个曾经辉煌然后落魄的家族，再也不是只靠她一个人支撑的时候。

他们有了男丁，未来还会有年轻的女眷，还会有子子孙孙。

而自己，不过是异世界的一缕孤魂。

帮到这里，也算了结了。

“姐姐”

林正潇抱拳施礼，动作恭敬又娴熟。

林夕梦细细打量他的脸。

年轻的少年下巴早已有了青茬，眉眼浓厚，带着少年老成般的沉稳。

身上的铠甲把他整個人磨炼得粗砾如老茧。

眉眼的清澈又显得他是个翩翩少年。

“这个时候见你虽说不大好，却也迫不得已”

林夕梦舒了口气交待他。

“那件事，是时候该收尾了，最后的关头，需要你去办”

林正潇终究只是个少年，一时有些无措。

林夕梦告诉他。

“皇宫外东边正对着东门的位置，有一面直径约一丈的登闻鼓，上至宰相下至贩夫走卒，任何人遇到性命攸关的不平事，都能去敲”

林正潇猛地抬起头，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姐姐的意思是……”

大盛朝每个人都知道登闻鼓的存在，也知道登闻鼓是上达天听最好的办法，最快的捷径。

按说，敲击登闻鼓的应该多才是。

可惜律法里有这样的规矩，说一旦敲响登闻鼓，就必须端头流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林夕梦点点头：“你怕吗？”

“除非皇上查出真相，的确是百分百无辜，不然，一样要砍头”

这就导致明明登闻鼓可以上达天听，也无多少人敲。

“不怕”

林正潇直了直腰杆。

“果然还是姐姐聪明，细想想，这的确是最好且最快的办法”

——

八月二十二，天晴，秋风和煦。

谢辰瑜刚上朝，就听见一声又一声闷雷般的声响，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令所有朝臣为之停驻。

“皇上，这是有人在敲登闻鼓”

徐景忠出列抱拳。

刑部尚书同样老脸一黑。

“没错，的确有人在敲，微臣这就去看看是何人所为，请皇上不必担心”‘

他带人退出去，很快把林正潇带上来。

林正潇早已脱下侍卫服，换成最普通年轻男子的服饰。

衣着朴素，面容清俊，活脱脱一个百姓少年郎的形象。

“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辰瑜抬眼，正襟危坐问他你是何人，敲击登闻鼓所谓何事。

“草民林正潇，家父是前大将军林镇岳，敲击登闻鼓是为了状告前户部尚书孟正邺，为家父平反”

一言出，百官惊。

所有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什么？林将军的儿子还活着？”

“什么林将军，那明明是个罪臣”

“哎你懂不懂啊？当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林将军是冤枉的，这事儿绝对赖孟家”

“嗨，都过去这么多年，皇上未必同意再审，白纸黑字的圣旨下来，谁还能不认？”

“唉……”

一片片叹息声中。

林正潇脊背依然挺直。

百官纷纷看向皇帝，期待皇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先帝三年孝期未满，如果同意，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孝了，可如果不同意，那就失去了登闻鼓的意义。

不等纠结，谢辰瑜直接宣布。

“刑部、户部、大理寺，御史台，所有涉及到相关地方，全都给朕好好查”

“是！”

谢辰瑜冷峻如鹰的目光扫过整座大殿，声音就像敲碎的冰碴子摔到地上。

“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可事关旧臣清誉，朕不得不查”

“别说忤逆父皇”

“朕相信，就算父皇在世，也绝对不允许冤案出现，父皇他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朕早日查出真相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百官还有什么不同意，纷纷说皇上英明。

——

案子分派到刑部。

刑部尚书是继李学修之后，皇上新选的官员，姓章名循。

章循章大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循规蹈矩铁面无私的人。

如果你有罪，任凭你十八般武艺也没用，该八十大板的绝对不会只打五十。

如果你无罪。

就算条条证据都指向你，他也总会找出蛛丝马迹，为你洗刷冤屈。

所以……

哪怕他一年到头都摆个臭脸不与人交往，哪怕他资历明明不太够，刚考中进士没多少年。

他还是被提拔到刑部尚书这么个高位，可见帝王之钦佩重视。

下朝后，林正潇被带到刑部。

进了衙门的大门，章大人直接叫人带他去了偏僻处的一个休息室。

“不必紧张，你父亲的案子本官早就心里有数，待提了孟正邺进来，本官审过再说”

“多谢大人”

——

孟正邺当晚就被拘禁来。

来到之后直接入狱受审。

当晚，林正潇直接在休息室住下，偶尔能听到黑暗里传来几声惨叫。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听到声音。

牢房里，孟正邺被绑在木架上，手腕脚踝紧紧锁着铁链。

一根烧红的烙铁缓缓靠近，孟正邺吓得两腿发软连连求饶。

“大人，我招供，我什么都招”

“您别再折磨我了，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求您了真的，我求您了”

那狱卒森森然一笑。

“我也不想难为您啊，可是您做的坏事实在太多，您就当作是老天爷惩罚您的吧”

“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像一把离弦的箭，刺破夜空的宁静。

任何人闻之都毛骨悚然。

实际上，是章循暗中交代的。

早在皇上把案子交给他的第一时间，徐景忠就给了他一份证据。

那是当年户部的进出记录。

根据规矩，所有部门进进出出有效的文书都必须有详细的记录。

户部当然会有，徐景忠之前拿不到，因为他还不是第一把交椅。

现在稳坐尚书之位，就没什么东西能隐瞒他。

饶是如此，这些年代久远的东西也花费了他一番功夫。

幸亏结果是好的，该查的都查到了。

“大人饶命，当年的确是我有罪，我该死，求大人给我个痛快吧”

他身上已经没一块好皮，遍布着各种刀伤鞭伤。

再折磨就只能伤上加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