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司马夫人。”宋氏先是规规矩矩的福了福身,紧接着就套起了近乎:“说起来,我与夫人之间缘分颇深,咱们两个也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儿女亲家哩!”
此话一出,自然惹得在场的其他人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
想当初在善缘寺那晚,司马扬和吴谨珍的事情虽然不少京中的夫人都亲眼目睹了,但因着最终司马府并未抵赖,且司马县公一向都不是个善茬,大家伙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便都没有过多的议论。
这样一来,实际上知晓司马府内三公子刚刚纳了一個妾的人并不多。当然了就算是听说了估计也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毕竟仅仅只是一个妾侍,着实不值当大惊小怪的。
可这件事一旦被闹到明面上来,那自然是不大好看的。
人家司马夫人是个什么地位,轮得到你一个不知名的商贾来沾亲带故的?宋氏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了司马府一个响亮的嘴巴子。
只见司马夫人被气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却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什么话来能够解了眼前的困顿。
眼下不比在自家的府内,只要把大门一关想怎么讥讽、处置都行,这可是在一个宴会上。
京中地位越是超然的家庭便越注重在外的名声,别看她之前一直明里暗里的对着海瑶和赵氏开嘲讽,但这种手段在贵族阶层实在算不得什么,若认真计较起来赵氏和海瑶反倒会被众人指责不知好歹。
以司马夫人那个精明的脑袋瓜子,自然不会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情况下落人口舌。
至于她的那些狗腿子,一时间也无法精准拿捏住她的意思,不敢贸然开口。
到底眼前这个俗不可耐的妇人是司马扬妾侍的生母,若是太过于贬低对方岂不是连带着侮辱了司马府,这个度着实是不好把握。
所以极度诡异的,宴会现场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之中。
而众人的迟疑,恰好给了宋氏进一步发挥的空间,她见司马夫人没有出言反驳,便壮着胆子从桌后绕了出来,走到了主位前面的位置上站定,还算有礼的再次屈膝福身:“司马府不愧是名满京城的高门大户,连一个别庄都是这样的华丽非常,当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谄媚与讨好,语气也是无比的诚挚,反倒让司马夫人微微愣了神,心中犯起了嘀咕。
冷不丁的竟没能听出女人是在真心实意的吹捧,还是在阴阳怪气司马府富贵滔天过于张扬。
想了又想,看着宋氏那一直未曾直起来的腰板和眉眼间那明显的小心翼翼,司马夫人最终在心底给对方扣上了‘棒槌’的帽子后,这才缓缓地开了口:“这位就是吴大娘子了?听说是饶城人士,饶城不比京城,既然来了就抽空好好逛逛吧。”
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甚至连称呼都是吴大娘子,而不是吴大夫人,很明显是不屑于承认刚刚的那句‘儿女亲家’。
可惜宋氏这辈子只和赵氏斗过法,靠的还都是老太太那尊活菩萨,遇到事情只要拉着自家爷们儿一起跪到老太太脚下,便可以借着孝道的由头,将吴修远和赵氏压得喘不过来气。
说白了她就是个白目,遇到了赵氏这个没甚坏心思和心机的妯娌,吴修远又是个沉迷官场无心庶务的士大夫,不然又岂会在海瑶来了之后屡屡吃瘪?
所以司马夫人这些软刀子,宋氏压根就没接收到,还一个劲的应是:“多谢夫人关切。”
司马夫人:……
谁他妈关切你了?!
然而还没等她从这人竟如此不会辨别眼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那边宋氏就又发了声:“方才在来这八角楼的路上,我瞧到了很多辆悬挂有司马府徽的马车,不知今日三公子是不是也过来这别庄游玩了?若是三公子来了,那自然要带着我家珍姐儿的,还望夫人仁慈,我想见珍姐儿一面。”
其实宋氏又岂会看这些,这话还是刚下马车的时候海瑶‘无意中’透露的,事关自己的女儿,她自然暗自记下了。
此时在远离主位的角落里,海瑶则是慢吞吞的垂了眸,掩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精光。
司马县公之前出面几经招揽吴修远不成,之后司马扬也是伙同吴谨柔一起一而再的算计原主吴海瑶,只可惜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双双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只是这口被迫纳了吴谨珍的气,司马府上下又怎么可能咽的下去,是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此行来到司马府的别院,司马夫人定然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既然对方没有任何的善意,那海瑶也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了,所以才会劝说心不甘情不愿的赵氏此行带着宋氏一起。
所谓攻其不备,乃是上上策。
司马夫人自觉擅长掌控全局、操纵人心,那她便打乱这场宴会的节奏,让其自乱阵脚不就行了?
果然,在面对宋氏那期盼的眼神时,司马夫人只是微微蹙眉回绝道:“吴大娘子,珍姨娘既已入了司马府的门儿,这样做怕是不大合规矩。不过吴大娘子的一片慈母之心,我也是理解的,您尽管放心就是,珍姐儿在司马府断是不会受委屈的。”
“就是,这位吴大娘子,你女儿可是跟了司马三公子,你这是对司马府不放心啊?”很快,就有别个夫人跟着质问了一句。
宋氏明显迟疑了,她觉得司马夫人这话也有理,珍姐儿可是去享福了,看看今日司马府一个小小别院的奢华,想来自己的女儿也不会有机会吃苦受累。
就在这时,海瑶却又一次适时的出了声:“母亲,无怪乎我总是听别人说,这司马府啊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今日也算是眼见为实了。”
赵氏则是一边用眼神示意她别找麻烦,一边干笑着回应:“那是自然。”
赵氏心中的顾忌海瑶不是不知道,可眼下早就已经把司马府得罪了个彻底,还想着什么维持表面的平和,就算你想人家也是未必同意的。所以还不如自己先爽了,司马府的人在明面上反倒不敢拿他们真的怎么样。
至于吴修远在朝中的境遇,压根也不会因为赵氏的做小伏低而变得更好,当然也不会再差到哪里去了。
“的确,光是瞧着司马府的规矩都和咱们府上诸多不同哩,毕竟之前我可从未听说过京中哪个府上的妾侍和家里人见上一面是不合规矩。”海瑶面上笑盈盈的,一张嘴开开合合却是不留情面。
“就连宫中的娘娘,一年之中也是有固定的时间可以让娘家人递牌子入宫团聚的,这样看来,司马府的规矩竟是比宫中还要重上几分哩!”
此言一出,这八角楼里的众人似乎在一瞬间都被吓了住,什么东西一旦牵扯到宫里就是需要小心再小心的,没有人会想要引火烧身。
而司马夫人的脸色这会儿更是精彩万分,心头翻涌着人的情绪太多,以致于本人都确定不了到底应该在脸上呈现出哪种表情来。
他们司马府近两年本就有些树大招风,若是方才的话被有心人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虽然司马县公早就私下里站在了太子的身后,但毕竟太子还不是天子,身为臣子的这一身荣华还不是在圣上的一念之间。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司马府又岂能越过宫里去?今日不过是因为珍姨娘未曾过来别院,改日我便嘱咐府上的人,让珍姨娘回家看一看。”司马夫人嘴上说的和善,眼刀却直直的落在了海瑶的身上,里面的冷意几乎要溢了出来。
若是目光能杀人,海瑶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她毫无察觉般的坦然的望了回去,脸上的笑意未减分毫:“珍堂姐竟是没来?刚刚我在别院里看到了三公子最爱的那匹骏马,还以为按照三公子对珍堂姐的喜爱,必定是走到何处都会带着她的。”
“夫人,要说您这别院,就算放眼整个京城也是顶尖别致的,不知道稍后我能不能随便逛逛?”
她这话题转的未免有些生硬了,当在座的夫人小姐们都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司马夫人却像是吞了苍蝇一般的心头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膈应。
司马夫人也是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到被一个黄毛丫头威胁的境地。
若是让对方这一逛,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了,到时候要是被揭穿了吴谨珍今日没来的谎言,司马府的脸面只会更难看。
她算是瞧明白了,吴大学士的这个嫡长女断不像之前外界传的那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
今日司马扬当然带着吴谨珍来了,但肯定不是因着‘宠爱’。因着之前善缘寺被算计,司马扬一直看吴谨珍不顺眼,不仅在府内对其百般打骂折磨,还时常会带吴谨珍出来任那群狐朋狗友羞辱。
收拢了思绪,司马夫人勉强维持着表面的淡然,转过头去和身边的丫鬟吩咐道:“你去派人寻寻三公子身边的小厮,问问今日珍姨娘是否同行,若是同行了就安排一处清净所在,让吴大娘子和她这对母女好好聚一聚。”
以吴谨珍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够进的了这八角楼,但要是被旁人发现司马府竟然虐待妾侍,那也是一桩丑闻了。
司马夫人显然是不敢赌海瑶到底留了什么后手,只得捏着鼻子认了怂。
虽然她往回找补了一番,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不过就算大家看出了点猫腻也是不敢多说半句的,只能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把话题给扯远了。
如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司马夫人便再也没有骚扰赵氏和海瑶的意思了。
等到宴会进行到了尾声的时候,之前那位丫鬟折了回来,说是已经准备好了清净的地方,只等着宋氏过去与珍姨娘叙话了。
宋氏自是激动不已,赵氏和海瑶也在众人的注视下起了身,一并跟了出去。
严格来说她们也算得上是吴谨珍的娘家人,司马夫人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阻拦的话来。
相比于继续呆在这八角楼里,赵氏宁愿去探望吴谨珍亦或是在别院里随意的走一走,此时自然也是顾不上司马夫人的想法。
三人跟在那丫鬟的身后,很快就来到了一座离着八角楼不远的凉亭里,丫鬟只扔下一句‘还劳烦贵人们稍等片刻’,之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不曾见到吴谨珍了,宋氏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在凉亭中拉着赵氏就说个不停。
一边的海瑶有些百无聊赖,和二人说了一声后便带着春喜出了凉亭,在附近的羊肠小路上转了两圈,直至前方突然出现的一道人影拦住了她的回去的路。
“骆公子。”海瑶眉头一跳,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些冷淡的福了福身。
而几步开外的骆弘信则是也拱了拱手:“吴大小姐。”
骆弘信今日穿着的是月牙白的蜀锦长袍,名贵的布料在日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他身姿挺拔、面目俊朗,好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令京中小姐们都神魂颠倒的形象,却无端的让海瑶觉得后脊背生凉。
她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在脑子里将今日的一切都迅速的回忆了一遍,随后落落大方的开了口:“骆公子若是想要见我的话,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大费周章。”
这样笃定的语气,成功的让骆弘信那张好看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