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童自告奋勇要利用自己会日语的优势与门外的日军交涉,以换取这个藏身点的安全。
教堂门口,几位神父面前站着一个中队的日本兵,他们连说带比划,似乎是不很愉快。雷童在约翰身份耳语了几句后,就加快步子,要是德日双方谈崩了,就危险了。
手持***旗的皮特神父梳着油亮的大背头,戴着一副金丝圆眼镜,络腮胡比较浓密,身材也比较高大,本以为是个大汉,实际上却文质彬彬的,语速也偏慢,在众神父中的确具有不一样的气场,可是说他是神父中的神父。
跟皮特神父交涉的鬼子军官是个大尉,看样子是这支中队的主官。外形几乎处处展现着鬼子的共同特点,矮个头、罗圈腿、小胡子、大宽嘴,但是面相凶狠,仰着下巴,一副“得理不让人,无理搅三分”的劲头,胸前挂着望远镜,双手拄着指挥刀,特别像要账的——不给钱就不走了。
一个德国人不懂日语,一个日本人不会德语,语言不通,交流个屁,但要是有个中间人做翻译就可以了。
雷童见鬼子中队长身边站着一个身穿黑格西装的中年人,应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面相上看起来倒不像鬼子兵一样穷凶极恶,而且皮肤也比在场的日本人和德国人都好,但就是言语神情之间透着一股子狂劲儿。他一言一语地把皮特神父的话翻译给鬼子中队长,又把鬼子的话翻译给神父听,忙的不亦乐乎。
约翰神父向皮特神父用德语介绍了雷童,当然是按照雷童教他的那样说。
皮特神父频频点头,示意雷童可以出面。
鬼子的翻译官见了雷童,扬起下巴,非常神气,“中国人?”
翻译官的这句汉语说的比日语和德语都顺溜,还带了点地方音,雷童一下子明白了,这家伙本就是中国人,看来是给鬼子当了走狗!但是影视剧里的翻译一般都很胖或者很丑,这家伙白白净净的,按说应该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怎么好意思干这种龌龊的事?谁都想活命,这么没什么错,但是也得分清敌人是谁啊!
比横谁不会!雷童提了提精气神,撇着八万嘴,走到翻译官面前,猛然间就给了翻译官一巴掌,“八嘎!”
力道迅猛,出掌凌厉。雷童打完了这一巴掌,手心都有点麻嗖嗖的感觉。
清脆凶狠的嘴巴子把在场的人都扇懵圈了,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大气儿都不敢喘,仿佛这一巴掌同时打在所有人的脸上。
鬼子中队长也愣在那里,此时他肯定在心里呐喊:这是肿么回子事唉?
不等鬼子中队长说话,雷童抬高了调门儿,抢先一句,“帝国的军队就这么没有礼貌吗?”
鬼子中队长见雷童也说日语,还敢对当着军人的面发这么大脾气,琢磨着此人肯定是有什么来头的,之前的那股子傲慢劲儿全没了,软声软气地说:“阁下是……”
“坂田银时,天皇的故交!”
“天皇的……?”鬼子中队长明显不大相信雷童编出来的身份。
这早在雷童的考虑之内,要想让这帮人信,就得有信物,还得故技重施!
雷童掏出手机,找出某纪录片中有关裕仁的影像片段。
“天皇陛下,万岁!”鬼子中队长立正振臂高喊。
“万岁!”身后的鬼子们也齐声高呼。
因为这一段影像很短,再继续播放怕是要露馅,急忙收起手机,“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鬼子中队长没想到对面站着的是个大人物,慌忙弯腰低头,“是!阁下!请恕罪!我是第六师团二十三联队第一大队第三中队中队长熊本健次!”
臭名昭著的六师团?谷寿夫的部队!在南京杀我同胞最凶残,血债最深的鬼子部队!同时也是龙成虎所在第88师的死敌!真是冤家路窄啊!
这个熊本健次肯定手上也沾满了同胞的血,凡是拿着武器来到中国的日本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雷童紧握拳头,指甲都嵌到了肉里,体内的血开始沸腾,强烈的杀意在撑满胸膛,这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可眼下不是打仗的时候,血债早晚让他还,但是得先解了这次的麻烦,身后还有战友,还有这么多受难的同胞。
雷童把怒火压在肚子里,腹部燃烧般灼热,脸上还得不动声色,“帝国与德国是盟友,在东西战场互为后盾,你们如此蛮横地为难皮特神父,不怕影响我们与盟友的关系?如果失去欧洲盟友,耽误了天皇的大业,就算你切腹自尽,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可是昨晚十名帝国士兵玉碎,从伤口判断,是支那军人干的,城内各处都已经搜查过了,只剩下这间教堂。”
雷童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摸着下巴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啊!那皮特神父为什么不让你进去呢?”
“神父说他这里是有支那人,不过都是平民,没有军人!阁下,如果教堂里真的没有支那军,我们进去看看也无妨吧!神父这么阻拦,莫非是心里有鬼?而且支那士兵很狡猾,他们会混在平民中……”
“熊本君,你看……”雷童拽着熊本健次的胳膊,走到教堂的正面,指着这栋建筑说:“教堂就相当于神社,是个神圣的地方,神父是不会说谎的,说谎会被他们的神惩罚,如果有人在神圣的地方做野蛮的事同样也会遭到惩罚。而且我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根本没有发现有军人!当然了,如果你们硬要闯进去,神父拦不住,我也拦不住,不过我会把你率队闯德国教堂的事告诉天皇,到时候……恐怕熊本君真要切腹了……”
雷童的话软硬兼施,把熊本健次唬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说:“坂田大人教训的是,我们到别的地方去查!”
雷童笑着拍了拍熊本健次的后脊梁,“还有,杀害平民的行为有损天皇的形象,更不是天皇的本意,如果让我碰到你干这样的事……”雷童并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指了指熊本的指挥刀,在黄皮包裹的肚子上横着划了一道。
熊本一脸受惊的模样,赶忙说是,并下令收队,在临走前还给皮特神父鞠了一躬。
看着一身身黄皮从视线中消失,雷童总算是能松口气了,在一帮杀人魔面前装镇定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刚才的过程并没有按照一开始的计划,上了场就成了临场发挥。
约翰神父与皮特神父和另一位看上去硬是贝利的神父咕噜咕噜地说了一顿后,对雷童说:“雷先生,皮特神父……已经……警告过……贝利……不能把……你们的行踪……透露给……日本人。”
这些德国人能还有如此的觉悟,都是列强国家,怎么就一个全是变态,一个还存有良知呢。
雷童很高兴地拥抱了三位神父。
约翰又告诉雷童,为了不让日本人起疑心,这段时间雷童必须与难民一起住在楼上,而且不能频繁到地下室去。
虽说有点对不住地下室里的兄弟,可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日本人吃了亏不会罢休,即便对德国人有顾忌,他们也会像恶狗一样追着气味不松嘴,早晚还会再来找麻烦。
到地下室通知那几位的活儿就交给了约翰,皮特则带着雷童从教堂的正门进去。雷童又觉得腰杆能挺直了,从来到这个时代,一直是猫着腰,生怕一抬头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子弹要了命。
教堂一楼大厅并不算很大,正常做祷告的话,差不多容纳一百来人,可现在安全的地方少之又少,这儿已经挤下了二三百人,这是他们在火海血池之中唯一一块能安身落脚的地方,哪怕只能一只脚站立,那一脚掌的地方也是天堂。
只是这一方天堂里的味道实在有点不理想,苦臭酸咸都搅合在一起。正中央的耶稣像,表情愁苦,不知是被这味道所熏还是被这世道所感。
雷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人群中走过。
这些难民衣着褴褛,脸比衣服还脏,表情麻木但是眼睛都十分纯洁,都是淳朴的老百姓。孩子们捧着饼,一边吃一边看着这位衣着怪异的人,好奇心令他们不禁微笑着,嘴上的饼渣随着那一笑稀里哗啦地散落下来。
雷童走到一个坐在母亲怀里,笑的最开心的孩子面前,猛然在脑海中闪了一下那个被鬼子吊死的孩子,心被击碎。他抱起这个孩子,起初孩子的母亲还有点忌惮,不过也还是松手了。
不知不觉,两行热泪翻滚下来,烧灼脸颊。
孩子温柔的小手指沾了沾雷童的泪水,在自己的舌头上点了点,立刻皱起眉头,裂开嘴,表示很不好吃。
皮特神父示意雷童上二楼。
楼上的环境要好很多,干净、敞亮,都是独立的房间,每间房里的人也不多,除了长衫就是旗袍。楼道里涌动着男女的嬉笑声,与外面的悲惨世界十分不合拍。跟楼下做个对比的话,就是火车站的大厅候车室与贵宾候车室的区别。
在楼上楼下来回忙碌的除了几个修女外,还有一些本地的女学生,她们对这位新来的陌生人都非常友好,很有涵养地让路并点头示好。
一位打扮艳丽的女士迎着雷童走来,夹着卷烟,扭动着水蛇腰,在擦身而过之时,将烟圈轻轻吹向雷童的侧脸。
直上到三楼,这里的光线要暗一些,房间没有二楼的多,且都紧闭门窗,很安静,也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但肯定是有人住的,也许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更喜欢隐藏。
皮特神父推开一间房门,请雷童进去。
这间屋子,房顶高、窗户大,可以畅快地深呼吸,简单的欧式家具装点出欧洲宫廷的大气。
最吸引雷童的是挂在墙上的照片。照片中的人是阿道夫·希特勒,身着军装、目光如炬、杀气腾腾,背景是一支展翅飞鹰。教堂为什么会挂希特勒的照片呢?莫非传教士也是**狂热分子?
皮特神父打开窗户,金色阳光洒满了屋子,仿佛这里是世外桃源,宁静安详。
远处传来几声稀疏的枪响,却打破了只有周末才能感受到的安逸,鬼子又在杀人了。
雷童刚想问这间屋子是不是自己接下来一段时日的住所,就听见沉重慌乱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约翰神父的大肚子一瘪一股地穿着气,气色慌张,先是一通德语,后又用汉语说:“不好了……日本兵……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