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我才醒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的身体好象不是我的了,动弹不得。我想大声喊,却发现我发不出声音。我四顾看看,似乎我在一个竹编的箱子里,透过前面星星点点的光,可以清楚的看见外面。外面似乎是个仓库,堆满了类似的箱子,四周挂着一些铠甲和刀剑。看起来像是红姐管理的地盘,也是储藏兵器装备的地方。看着那些渗着寒光的兵器和质地精良的铠甲,可以知道这是个很重要的仓库。左边有个类似卧榻一般的东西,看来是管理人晚上休息顺便照看这些装备的地方。既然是红姐的地盘,红姐呢?我一动都不能动,是不是被绑架了?有匪徒闯入,绑架了我跟红姐?红姐是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她是不是也在附近?或者在另外一个箱子里,还是被抓走了?也许我是在做梦,那么我闭上眼睛试试看能不能醒来。我正一顿乱想,突然门被推开了。这里很静,一点儿声音都能听见。我看见杨树走了进来!我简直不敢相信在这里又遇见他。我想跟他说:我在箱子里,快来救我,快救红姐。虽然他讨厌我,救命应该不会太小气吧,何况还有红姐呢。我努力的张开嘴,却只是徒劳无功。我想我是被下药了,不然就是被点了穴。我不会死在这里吧?
我只好静静地看着杨树。他随便翻看着什么,似乎在等谁。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进来,是红月!红姐怎么没被抓?我想起来红月的话:柳妹,对不起了。看来是红姐对我动了手脚,她想做什么?
杨树听见红月进来,扭头看她,说道:小红,我要的东西好了吗?
红月干练的语音传来:好了,师父你看下清单。
说罢红月把一份材料交给了杨树。
杨树看着清单,淡淡说道:可以。就这样吧。
红月仿佛想起来什么,说道:对了,师父,有件事我跟白度师兄说过了,既然你来了,便也跟你说下。
杨树问道:何事?
红月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一鼓作气地说道:柳西跟薛因的事你听说了吧。他们打算下个月举办婚礼。柳西对我军做了很多的贡献,白度师兄想给他们办得隆重点。所以我问下师父到时候是否参加?
杨树似乎没太听懂,反问道:哪个柳西?
红月看着杨树,说道:你以前的贴身侍卫,柳西,我军还没有人跟她是重名的。
我听见这段对话,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没有要结婚啊,我没有要跟薛因结婚吧?我不是在做梦,就是在发疯,都出现幻听了。我的内心快崩溃了——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症状的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这么严重了,我完了。
我正想着,又听见红月关切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连忙朝着杨树看去,仔细地看了他一眼,他略微低着头,一只手撑着面前的大木桌子,另一只手向红月摆了下,以示拒绝关心。我不由担心起他来。
只听见杨树依然平淡的声音说道:最近我事情多,估计到时候不会有时间,你跟白度说下我不去。
红月补充问道:那师父要我帮忙准备一份贺礼吗?
杨树看了红月一眼,说道:你看着办吧。
红月把一张红色的帖子放在桌上,一边说道:明白。对了,这是给你的喜帖,我就放这了,师父看下时间,有空的话可以去下。人多热闹嘛,大伙儿顺便聚聚。
杨树瞅了一眼那喜帖,问道:何时?
红月道:下月初三。
杨树顿了一下,说道:确定是没空的,你们不用等我。
红月还想继续说什么,道:那……
杨树打断她的话,说道:没事你先走吧。
我很想冲出去把那张喜帖抢过来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红月一走。杨树似乎有点支撑不住了,我看见他低着头,身体摇晃,双手撑着桌子。这个杨树,有病不看,到处逞强。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心疼地看着他。只见杨树伸手去拿那个帖子,低着头翻开看了。他一边看一边咳嗽,表情痛苦。我听见他似乎自言自语:下月初三。突然,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手也开始发抖,脸色越来越不好,我看见他突然吐了一口血,洒在那喜帖上。他坚持不住蹲了下去,那帖子也掉在了地上。我看见他慢慢的俯身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好似这房间里飞舞着鹅毛大雪。
我的心越来越疼,疼痛难当。我想伸手去捂自己的胸口,却还是动不了。杨树,我就在这里可是一点都动不了,没法去照顾你。等下会不会有人来,杨树倒在那里好久了,怎么都没有动一下,怎么都没有人来。我在心里无助的呼喊着:红姐,你怎么可以把杨树一个人扔在这没人的地方,难道你没看到他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倒?我正着急着,却听见杨树沙哑的嗓音,那声音轻飘飘的,——柳西……
我没听错吧,他在叫我。难道他发现了我在这里?不,不可能,我连动都动不了,我也喊不出声。我无助的坐在箱子里。杨树一动也不动,我确定他一动也没动过。我看得那么仔细。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每一点每一滴都漫长无比。杨树要不要紧?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发现我的手可以动一点儿了。我使劲的挣扎,使劲的。终于,我掀开了箱子,爬了出来。我的双腿还使不上劲,能用手,就先爬着吧。我艰难地爬向杨树。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我终于可以触碰到他了,我轻声叫他道:杨树。
他没有反应。我拍拍他的肩,他一动也不动。他的头低着,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用双手捧起他的脸——杨树……
他的脸白得吓人,好像已经死去。杨树,你怎么了,杨树,你醒醒,杨树,你吓到我了……
任我拍打,任我叫唤,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好似身体结了冰。我用力推他,他无力的倒了下去,躺倒在地。我撑开他紧闭的眼帘,看看他的眼睛。我用手试了试他是否还有呼吸。我捏着他的手臂,看看他的脉搏是否还在跳动。我俯身下去,想要听听他心跳的声音。我几乎找不到他生存的迹象,杨树,你就要死去了吗?我,我还有金露呢?杨树,你坚持一下。我用发抖的手扯下胸前的小葫芦。杨树的嘴紧闭着,根本拨不开。我按了他的穴位,还是不行。杨树,你就这样生无可恋,一心求死吗?这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你刚听说了我的婚讯,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我让你如此的受伤?我的耳边响起红月的话:柳妹,师父是喜欢你的。师父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见过他最快乐的时光。我泪如泉涌。我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胸前、手臂、淋湿了他身下的土地。我低下头吻他,一次,两次,三次。我吻着,吻着,我抱着他的头,把他的头埋在我的胸口,我的怀里。杨树,你快醒醒。许久许久,我感觉到他唇边的丝毫翕动,他似乎慢慢松开了口。我把金露滴入他的口中,一滴,两滴,三滴四滴五滴,他再次闭上了嘴。我把金露喝一口,低头再次吻了上去。杨树,你快醒来。只要你能醒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已经精疲力竭,我紧紧的抱着他,靠在墙边坐着。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我缓过了劲来。我低头看看杨树,他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依然消瘦得很,身上好几个伤口简单包扎着,看着让人心疼。他的眼睛微微的张开了,却毫无光彩,他的身体依然瘫倒在我的身上,手臂无力的垂着。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杨树,你醒了吗?你是喜欢我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我低头吻了上去,很久很久,直到他的嘴唇开始蠕动,开始吮吸。我停下来,抬头看他。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些。杨树,你现在清醒了吗?能看清是我了吗?我低头再次吻了上去,许久许久。我的眼泪滴落,我停止了亲吻。我就这样,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抱着他,紧紧的,绝不松开。
又过了许久,杨树的手似乎可以动了。我感觉他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我半跪着,把他抱起来,轻轻的抱到卧榻上。他一直望着我,许久,似乎累了,闭上了眼睛。我把他在卧榻上放好,盖上了薄薄的被单。他的身体那么糟糕,需要好好休息了。我握着他的手,坐在卧榻边,我轻轻的用手拂过他的脸庞,我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地看着他,他的脸其实很完美,他的嘴唇看上去那么温柔,他的眼睛是那么的动人。我坐在他躺着的卧榻旁边,趴着卧榻边沿,睡了一晚。
第二天我醒来,看了看杨树,他醒了,静静躺在那里。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好些了。我正想着弄点吃的给他,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听见小辛的声音说:西西姐,红姐让我给你们带早饭来。
红姐?我们?我霎那间明白了,都是红姐设下的局,骗杨树说我要结婚了,让杨树受伤,叫我来看。红姐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看了一眼杨树,他一声不吭,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我扭头对着门那边说:小辛,你拿进来吧。
小辛提着篮子蹦蹦跳跳的进来了,说道:西西姐,红姐让我送完饭马上回去。
我应了一声:嗯。
我打开篮子看看里面都有什么。还挺齐全的,汤、粥、米饭、肉和菜都有的,色香味俱全,还是温热的。
我对小辛说:我一个人照顾不来,你帮我给他喂点东西再走。
我坐到卧榻边上,把杨树扶着坐起来,他的头挨着我的头,眼睛闭着。
我知道他醒着,对小辛说,来,我扶着他,你先给他喂点汤。
我在卧榻上坐好,把他抱稳了。小辛喂汤也是有经验的,一勺一勺慢慢的。杨树静静的慢慢的喝着。他的身体倒在我的身上,双手无力的垂着。我心里说:杨树,你很快就会恢复体力的。
看着杨树喝完汤,我让小辛先回去。我小心地把杨树放回去,躺好了,自己也去吃点东西。我真的饿坏了。
我一边吃一边想,假如红姐要来送饭的话,那我就不用急着回去了。这里反正没人,说不定红姐的人在外面把着。
早饭,午饭,晚饭,我吃米饭,杨树吃点粥,喝点汤。只是他一声不吭,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还是不想说。不说就不说吧。嗯,不是在生我的气吧?我想起来那张喜帖,还有我之前跟薛因的事。我的确不该故意表演给他看,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看到。还有在药房里面薛因的话,当时听着爽快,现在傻眼了。怎么解释呢?自作虐,不可活。古人诚不我欺也。还是先说说喜帖的事吧。我慢慢靠近杨树,轻轻的叫他:杨树。
他不应。吃完晚饭他的头一直转向里面,并不看我。我俯身去看看他是不是睁着眼睛,却看见他的眼睛闭着。也许是装睡呢?他可是装睡小能手,我亲眼见过的,千叶郡主就被他骗过去了。我轻声咳嗽下,对他说道:那个,我没有要结婚,也没有发什么喜帖。是红姐自作主张弄的,没人跟我沟通过,我也没跟谁串通好的。
说完又觉得多余,红姐设的局,我都看出来了,杨树难道会看不出来?我有点尴尬,又俯身去看看他是否睁开了眼睛,是否有在听。只见他自顾闭着眼睛,不做声。算了。其实真的没必要解释。如果真要跟别人结婚了,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对了,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需不需要解释呢?这也太巧合了。
想到这里,我接着说道:嗯,还有,我之前之所以一直在那个箱子里藏着,是因为我被红姐下了套,我手脚都不能动,只能坐在那里。
说完我都怀疑自己的智商了。我从箱子里面爬出来那段,杨树又没看到,我何不故作不知,彼此少些尴尬?!原来我真有这么蠢,我今天才发现。我又俯身去看杨树,也许他真的睡着了。没听见也好。
我四顾看看,目光落在那张喜帖上。我把它从地上拾起来,想看看什么内容,但是什么内容都看不到了,翻开来,里面满满一层已经干了的血渍,黑色的,触目惊心。我的心疼了起来。我想把它撕碎,又觉得不妥。我想把它扔了,又舍不得。留着吗?也不对劲啊,杨树的血在上面,我仿佛看见他的伤口,我仿佛看见他的伤心。我抚摸着上面的血迹。杨树,我再也不会让你这样受伤了。我错了。
我鼓起勇气转过身去,继续跟睡着的杨树说道:杨树,我跟薛因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跟他也不是恋人。我一直爱着的都是,都是你。我的心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那,那天在采药的时候,还有那天,在,在操练场,都是……误会。嗯,药房那次,那次真不关我的事,薛因跟我学习做香囊嘛,做了放我那里很正常的。我们真的没什么的。我已经跟红姐说了,我不带他学医了。你要是在生我的气,那我现在很认真的跟你道歉,真的。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如果你不原谅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如果他醒来,我又没有勇气说了。
晚上杨树继续睡卧榻,我继续坐在他旁边睡。我的头枕着卧榻边沿,这样我感觉心里踏实些。虽然如此,真的睡不好,骨头酸,痛。我好想也去睡卧榻,但是,总不能一起睡吧。也许我该考虑睡地板。
第三天,小辛照例送饭来。我看了看杨树,他睡着。我让小辛先回去了。我自己先吃饭。吃完饭,杨树还是没醒来。再等下去,这粥都凉了。
我于是轻轻的摇动他,叫他道:杨树。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说: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照例没回答。
我坐在卧榻上扶他起身,感觉他一丝力气都没有,全身瘫软,倒在我身上,头还是无力的低着,双手一动不动。
我心想:过了一天了,还没恢复点吗?
没办法。我只能一手抱着他,一手给他喂饭。他微微睁着眼睛,全身的力气靠在我身上,我一点一点艰难地喂着。真的体力活啊,一顿饭下来,我全身酸痛,手臂都麻了。
午饭送来,他也是在睡,晚饭送来,他还是在睡。我累坏了。
吃完晚饭我决定看看他的身体状况。我检查了他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昨天小辛来,我顺便让她带了纱布和药。他的脸色看着还行。呼吸也平稳了。我捏了捏他的脉搏,也好多了。为什么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呢?我看着他消瘦的脸庞,心想,也许是之前亏空太大,现在不好补偿吧。多休息几天,应该就可以了。我伤他那么多,就让我多辛苦一下,也是应该的。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小辛来了他一定在睡。我扶他起身吃东西,还是那么无力。吃得还是那么少。还是一声不吭。到了第七天晚上,我的骨头要散架了,我的内心也要崩溃了。杨树真的这么严重,都恢复不了了吗?他平时那么拼命,从来不休息,这次一下子躺了七天,心里应该很着急很恨我吧。是我把他害得这么惨,我活该要照顾他。可是,要是他再也不能好了,我该怎么办?我的医术怎么就这么弱爆了?以前不论什么疑难杂症,都难不倒我,现在我爱的人就在眼前,而我却治不好他。想到这,我的内心愧疚无比。我等他醒着的时候,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说:杨树,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知道你一定很着急,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你一天没治好,我就照顾你一天,我会对你负责的。如果你永远也好不了了,我就永远照顾你,如果你不喜欢我照顾,我就找到你喜欢人来照顾你。好吗?我就在这里发誓,我说到做到,做不到我就…….
我话还没说完,杨树的手轻轻的捂住了我的嘴。
原来,他的手,是可以动了。那就好,有好转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第八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惊讶的看见面前的卧榻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杨树凭空消失了?我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我喊道:杨树。
一看却不是,是进来打扫卫生的,看见我惊讶的问道:姑娘怎么在这里?
我反问道:红姐让你来的?
来人点头说:是的。
我想,会不会是红姐把他带走了?他身体还没好,我得确认下是谁把他带走了。我勉强起身,我的骨头都不属于我的了,要不是还有一层皮包着,早就都散开了。我的手脚手臂和腿都肿了。我的眼睛估计都黑眼圈了。我的脸一定很憔悴很丑。我甚至连路都要走不动了。即使如此,我仍然咬牙坚持住,小跑着去找红姐。路上遇到景言,我问景言道:红姐在不?
景言愣愣的看了我一眼,说道:白统兵召集开会,都去了。
我赶紧往议事的帐篷跑,守卫拦住我道:柳西姑娘,里面开会不能进去。我一把推开他们,忍着痛,拼命的飞快地跑着。后面两个门卫都追不上我。我气喘吁吁的跑着,头发衣服都是乱的。到了那帐篷,我扶着门口,上气不接下气,讲话都罗嗦了:红,红姐。
好几个人同时回头看我。我猛然看见杨树也在,好端端的站着。看见我狼狈的样子,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我看见他抿了下嘴。
红月诧异地问我道:柳妹,什么急事这么慌张?
我尴尬极了,忙说:没有没有,我,我跑错地方了。不好意思,影响到你们了。
我转身走了。
我全身都疼。没有一处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