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黑镖实然是修双卿故意使牵绳之法放到不远处树上的,她只要使法松开绳子,镖便可飞来。她看了看姜镜奕手里的镖,再看姜镜奕此刻有如遮掩在阴影下的脸,淡漠的提醒说道:“镜奕哥哥,外面冷。”
姜镜奕看着修双卿的脸,只见修双卿已经转身向屋内走去,没有看他一眼。姜镜奕亦没有说话,跟着修双卿走进了屋子。
走进屋子里后,姜镜奕看到修双卿冻得手红,便取过桌上一壶尚温的残酒,倒在一只小杯里,单手递给修双卿,并说道:“取取暖。”
修双卿接了过来,却看也没看,便泼在了自己与姜镜奕中间。
姜镜奕微愕。
修双卿笑靥纯真,粗长的马尾在身后被风拂动,问道:“镜奕哥哥,肖怜可否安好。”
姜镜奕不答。但神情不变,又转身给双卿倒了一杯酒,修双卿仍接过,但下一刻她便又洒到了地上。姜镜奕的神情这才逐渐冷漠,微微皱眉。
修双卿不看他,径直走过姜镜奕,又道:“为什么……”
姜镜奕缄默,不言。
修双卿已经站在矮桌前,又倒了一杯,再悠悠走回姜镜奕身前,她清澈的黑眸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脸,嘴角擒笑,仍纯真无邪。
“穆……单尔锦。”
修双卿说着,杯中的酒又一次倒在了地上。毫不犹豫地,在他们中间浇了一次又一次。
姜镜奕直直看着修双卿的脸,见她笑脸相迎,自己竟也笑了,如平常那样唤她:“卿卿。”
修双卿又一次道:“穆单尔锦。”
姜镜奕波澜不惊的眼眸镇定平淡的看着她,迟迟的,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应道:“卿卿,你知道你说出这句话,会得到什么。”他的声音温和如旧。
修双卿笑意盈盈,明媚如耀眼的太阳,无法叫人直视。随即,她便问道:“镜奕哥哥,南王殿下与南王妃是不是已经死了?”
姜镜奕的表情这才完全阴抑下来,他阴森森的看着修双卿,犹如猛兽,沉重的喘息着,他终于道:“是。”又道:“修双卿,你知道吗?是你父亲杀了他!”他的声音平静异常,却满含怒气。
修双卿已经许久不曾听到别人唤过自己的名字,竟不想是从姜镜奕的嘴里听到。她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去,“是南王殿下屠杀了沧东王族,害死数百条人命。”
姜镜奕沉默了片刻,再将嘴角重新扬起,却是冷冷一笑,“城帝杀过的人,又比我父王少多少。战争前,无可辨忠恶是非。”他背过身,语气凉漠,“城帝本与我父王是结义兄弟,乃是一片雪岭之主,他说助我父王得西州王位,当初是我父王借他不计其数兵马,才得以称霸七国。可是城帝不觉餍足,更要同西州一起坐拥,父王若非先动,我与母妃必死无疑。你说,你的父亲怎不残忍。”
修双卿听他平静的说着,沉默着。
“母妃告诉我,因她与赤姬夫人相貌相似,城帝才不忍对我母妃动手,母妃恳请城帝断父王九骨才留保住一命,苟延不过三年,就辞世而去。母妃也熬不过三年,也走了,我身边只剩下怀瑾……”姜镜奕转过身,十分平静的看着修双卿,眼底却浮出一片猩红与焦躁,“你知道吗?那年我才十一岁,为什么柘樾什么也不做他十一岁便能坐登东渝王座,我却要留在远山永不见天日?”
修双卿不知为何,退却了一步,她努力镇定,问道:“你……杀了你师父。”
姜镜奕看着修双卿,嘴角上扬,轻蔑一笑,竟也不觉得可怖,只淡漠而悲凉的说道:“是。”
修双卿攥紧拳头,睁大了眼睛,又问:“妙慈公主和桑弋珠也是你杀的?”
“是。”姜镜奕毫不掩饰的回答道。
修双卿终于愤怒的喊道:“她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她们!”
姜镜奕笑道:“卿卿,你忘了?我是锦袍医怪,传闻里那个杀人如麻的怪物,我若看一人不顺眼,无需理由。”
修双卿急道:“那肖怜呢?你把肖怜如何了!”
姜镜奕仍笑的温和儒雅,柔情似水,“你说呢。”
修双卿只觉姜镜奕越发可怖,眉头深拧。她遥遥看着姜镜奕,在她快马加鞭寻来西山之时,她便猜到姜镜奕的身份了。可是她仍存一丝无望的希望,希望用自己的命来换肖怜回家,可肖怜……是不是像桑弋珠那般……已经死了?
她的眼睛愈发通红,嘴角的笑是绝望与冰冷,“你想杀我。”她的声音也在微颤。
姜镜奕倏地朗声大笑,直直摇头,“我从未想过杀你。”
修双卿忽然想起在树林里时,姜镜奕与怀瑾说过的话,他对她又是怀着一颗怎样的心?
她先前在林中遇见的那个毫无攻击性的“锦袍医怪”告诉她,真正的锦袍医怪唯一的弱处只是他有一个心爱的女人,而那个女人,是不是她。她不知道,她想而今定也不是了。
姜镜奕看了看修双卿微微抖动的艳红嘴唇,微微恍惚,顿了顿,才肯说道:“肖怜郡主还活着。”
修双卿一惊,好似是瞬间又活了过来。姜镜奕既肯告诉她这样的话,那定是真的,只是修双卿又不安着,肖怜还活着,是个怎样的活法?姜镜奕留着肖怜又是想如何对付自己。
她突然有些害怕,怕姜镜奕只是骗自己,肖怜已经死了。
姜镜奕还是第一次见修双卿如此模样,弱小无助,一双发红的眼里好似还蕴含着希冀,他微微怔了怔,在这张照样同母妃相似的脸上好似又见到了他已经离世十三年的母妃。他定了定心神,问道:“你想见她吗?”
修双卿自然是想的,她直盯着姜镜奕,恨不得现在就能看到肖怜。肖怜那么微小,没有任何的能力能保护自己,她只有在自己的庇护下才能安稳成长。
可姜镜奕下一句,便叫她登时心头一紧,愣了半晌。
“泼墨玉箫,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