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
报信弟子愣了下,闭上嘴巴,旋即才注意到院门并未关紧,而是虚掩着,缝隙中隐约可见巨柳下围坐的人。
以及传来的声音。
是在讨论处境么?她心生好奇,听着风中传来的句子,侧头看向女星官。
徐修容\b神情专注,已然听的入神。
……
“何谓政治?”
听到这句话,在场星官面面相觑,女司历撇嘴道:“不就是争夺权势的手段?最多算上治理国家。”
看的出,她对朝堂上的事不很看得起。
其余人没吭声,算默认。这也是大多数人的认知。
季平安笑道:“话有些糙,也不全面,但粗浅这样理解也可以。想要破局,首先要弄清楚问题的根由,比如水、金两院为何出手打压,目的是什么。”
沐夭夭“哼”了声,说:“争夺权力呗,钦天监正年纪大了,近些年也不再管事。下一任监正肯定要从监侯里选,咱们不在乎,但有的是人在意。”
众人都点头,表示是这个道理。
事实上,关于这场钦天监上层斗争,并非突如其来,而是持续了数年。
百年前,大周国师闭关修行,将院中事务交给“大弟子”,也就是如今的“钦天监正”处理。
其余师兄弟辅佐。
那时既有国师坐镇,大师兄名望也足够,整个钦天监权力结构稳定,各司其职。
而后国师仙逝,有钦天监正在,也都还好。
直到近两年,钦天监正渐老,且透露出对世俗的厌倦,越发减少露面次数,手中权力进一步下放。
监中大小事,由以李国风为首的五名监侯共同商议。
一方面,老监正传达出“让位”的意愿,另一方面,五名监侯也有了自己的班底,势力渐大。
于是,谁来成为下一任监正,就成了关键问题。
而翻开史书,无论哪种组织,大到朝堂、宗门,小到江湖门派,家族权柄……凡涉及权力交接,都难免争斗。
世人都以为,修行者一心问道,只要力量强大就好。
可事实并非如此,少年时初入修行,以为天高任鸟飞,幻想成为举世第一,对世俗权力并不热衷。
人到中年,方认清自身平庸,前路黯淡,卡在一個境界迟迟无法突破,明白此生再无可能突破,于是或放弃求道,或寄托于后代……
开始尽可能获取权力,成为常态。
更不要说,成为“监正”后,可以调用的资源远超以往,没准就能凭此晋升,踏入更高境界。
“钦天监既非宗门,不似其他门派那般,继任者由掌门子女继承。也非寻常衙门,神皇陛下也无法强行插手任免。”
中年司历感慨道:
“昔年国师曾说,钦天监更近乎学堂,有一套详实的‘指标’,如今金院的李监侯竞选希望最大,水火两院次之。
“徐监侯对此并不热衷,可在旁人眼中,就成了软弱可欺。若能扳倒她,换上旁人,非但能瓜分掉木院的权力,去除一名对手,若能由自己人掌控木院,竞争下一任监正的胜率便要大出许多,怎么能不争斗?”
他叹息道:
“这次对方失败,恐怕是担心我们恢复元气,所以才处处设卡,目的就是拖慢我们的修行,神都大赏在即,只要届时我们推举不出有资格参与的弟子,就给了他们再次发难的机会。”
一番话,将局面说的透彻明白。
季平安笑容不变,说道:
“所以,斗争的根由大家都懂,那么我想问一句,如你所说,金院胜率最大,那只要维持不变即可,为何李监侯要默许,甚至帮助水院,发起这轮进攻?”
众人一愣,这是他们此前未仔细想过的,登时陷入沉思。
是啊,李国风为何要参与进来?
按照已知情报,发起进攻的是白川,他是为了吞下木院,从而增强自身,以此与金院掰手腕。
动机很明确。
可李国风却未必要这样做,岂不是给自己树敌?
“为什么?”沐夭夭百思不得其解,代表其余人发问。
季平安笑着喝了口茶,才缓缓道:
“在我看来,原因有三。其一,是金院有足够的自信,在这次事件中捞到不逊于水院的好处,白川背骂名,李国风坐享收获,很难令人不动心,毕竟……没人会嫌弃权力更多。”
众人点头,并未注意到,季平安直接念了监侯的名字。
季平安道:
“第二,若金院想维持现状,那面对白川的发难,李国风必须出手阻止……这样一来,原本水、木两院的矛盾,会立即转化为金、水两院的冲突……而这是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两院冲突,双方实力必然受损,这个时候若火院、或者土院出来争夺,该怎么办?”
众人恍然大悟。
女司历更一拍桌子:“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那帮人浑身都是心眼!”
院门口。
徐修容眼眸亦是一亮,季平安这句话不算精妙,但说明他的确看懂了局势,相比于一群没怎么读过书。
知识面狭窄,只懂修行的星官而言,有种拨云见识的感觉。
“第三呢?还有什么?”沐夭夭追问。
季平安微笑道:
“第三,则是激化矛盾。众所周知,水火两院素来不和,就如这一次,方流火支持我们,很大程度便是因为不想水院得利。倘若罢黜成功,水院权力增长,那火院肯定不愿坐以待毙。
“要么会与水院争斗,李国风只须坐在幕后,推波助澜,就能坐收渔翁之利。即便双方没有争斗,火院为了以后日子舒服些,也必然会倒戈向金院……所以,这盘棋,无论怎么下,金院几乎稳赚不赔。”
嘶……闻言,树下一群人只觉脊背发寒。
有种置身棋局,被人暗中操控算计的恐怖感。
“李监侯……算的这样清楚吗?”一名弟子吃惊不已。
季平安叹了口气,道:
“我甚至还能想出第四点。试想,水院用出这般下作的手段,就算赢了,也会令别院星官忌惮,等竞选监正时,李国风更可以借此为由,惩罚水院,既能打压对手,巩固权力,又能收获名望,一石二鸟。偏生白川即便心知肚明,也别无他法,只能一搏。”
这下,所有人都不吭声了,只觉浑身冒凉气。
此前,他们单纯地以为看透了这场权力争夺的本质:弱肉强食。
可等季平安三言两语,将里面的算计点破,才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家输得不冤。
“怪不得金院势力最大,姓李的不去混官场可惜了。”女司历无能狂怒,觉得和敌人对比,自己等人单纯的像只小白兔。
院外。
徐修容脸色也凝重起来,作为当日会议的参与者,她对其余监侯的心思多少猜到几分。
但季平安的分析,竟比她想的还透彻。
“这莫非也是国师传授?”徐修容茫然。
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前二十年埋身雷州乡野的少年,初入神都,竟便有这等眼光,世事洞明。
“那我们该如何?季师弟,你不是说有法子破局吗?”柳树下,沐夭夭焦急地问。
“对啊,真的有办法吗?还有……你说这些虽然很有道理,可与我们如今的状况有什么关系?”另外一名弟子疑惑。
闻言,徐修容也竖起耳朵。
迎着一道道或期待,或焦虑,或质疑的目光,季平安不急不缓,轻轻放下茶盏,说道:
“当然有关系。分析清楚了矛盾的原因,敌人的动机和心理。接下来便是逆转的关键,还记得我开头说的那句话吗?”
沐夭夭试探道:“政治是什么?”
季平安赞许地点头,抛出了某位伟人的名言:“所谓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