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山林内,狂风卷起大片青叶。
堆垒的灰暗云层中,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照亮了整座森林。
那一座竹楼,以及推门走出,站在露台上的季平安脸庞都显得纤毫毕现。
他仍旧穿着绣绿色星图的官袍,额前发丝略显散乱,笑着望着前方天际与林中,陆续抵达的熟面孔。
右手按在“山神杖”顶端,一圈圈黄褐色的光环扩散,又消弭于空气中。
这一刻,半空中,最先赶到的圣子与秦乐游同时僵在原地,仿佛被雷霆击中,竟一时忘记了争夺,怀疑自己看错了。
“季……季平安?!”
圣子站在半空,脚下环形阵纹徐徐旋转,他这次终于显出“正脸”。
那覆盖在脸上的白色面具眼部位置,两只窟窿里瞳孔一点点收缩,喉咙里,尖锐的声音近乎失真。
一股强烈的,要再一次失败的预感疯狂涌上心头。
可恶……为什么……你每一次,都要以这种方式击败我……圣子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与困惑。
甚至对自己背负大气运这件事,产生了一丝丝怀疑。
“你怎么会在这?!”
秦乐游没有圣子这些臭毛病,但同样惊愕,俊朗阳光的书生剑客,脚下还踩着一柄大剑,那前冲的气势,却不见了。
他无比困惑,不解,想要大声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这时候,其余人也陆续抵达,俞渔白嫩的小手紧握飞剑。
为了获取最快的速度,牺牲了圣女的“威严”,这会头发都给风吹得乱糟糟的,白瓷般的脸上,眼睛瞪的滚圆。
林中,一头蒙着虚幻辉芒的白虎冲出灌木,于身后掀起飞卷的草叶,赵元吉、赵元央兄妹骑在虎背上。
冷傲少年手中哨棒险些掉下去,瞠目结舌,小萝莉则眼睛一亮,面无表情的小脸上浮现惊讶。
“怎么回事?季平安?他如何站在那里?他手里的莫非就是山神杖?!”
屈楚臣背着空荡的布袋,骑乘着画出的神兽,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真实。
他身旁,一袭长裙的书卷气女子,手中的琴弦“崩”的一声乱了节奏,发出一串凌乱的音符。
显示出内心极度的诧异。
而这一切,都没有最后赶来的星官们心中震撼更大。
“是教习!”星官们身上尽皆带伤,气息萎靡,这会姗姗来迟,发现一群人不动弹,还在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
接着,当他们看到楼上那无比熟悉的身影时,不禁惊呼出声。
洛淮竹仰起头,凌乱的头发随风飘舞,手中一柄弯曲的断枪杵在地上,少女茫然不解地仰望着那个年轻人。
不知为何,眼圈一红。
……
外界。
时间已逼近傍晚,天色暗沉,浑河边的百姓们却越聚越多,一眼望去,几乎连成一片。
河面上,那巨幅投影显现的微光,照亮了他们的脸,从清晨开始,画面就死死锁定在那一群修行者身上。
对于季平安的离开,姜姜处于某种心态,进行了隐藏。
故而,外界的人们同样不知道季平安去了哪里,只是发现了他的缺席,并默认他的避战。
对此,除了部分武夫低声非议了两句外,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
毕竟,没人觉得他可以在争夺战中发挥多少力量。
当一群人乱战,钦天监被率先击败,失去竞逐资格时,百姓中响起一片哀叹声,有人叹惋,有人怒骂。
大概类似球迷心态,人群中的星官与监生们,则脸色黯然地垂下头,撇开头去,不敢再去看。
一股浓郁的失落与无奈蔓延,更有年轻的监生,听到那些百姓的难听的议论声,眼圈泛红,好似千夫所指般。
可紧接着,画面中,一群人修行者朝着山神杖狂奔,视角也跟着不断拉近——
对于比试的目的,这几日通过朝廷的宣告,即便听不到里头的声音,百姓们也早已知晓。
因此并不意外。
可当视角中,出现了那座竹楼,以及季平安推门走出的画面时,沿岸的百姓们不约而同,陷入了极大的茫然与错愕之中。
以黄贺、薛弘简、石纪伦为首的一群司辰,更是发出难以遏制的惊呼。
“发生了什么?!”
……
观景台内,原本气氛压抑凝重,为了观看这场决战,鹿国公是在府上休息够了,才赶来的。
结果这时候猛地站起身,更失手打翻了桌案上的茶盏,水泼开,沿着桌面朝下方流淌,这位高权重的公卿竟也忽然不觉。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抢先拿到了山神杖?”
大画师高明镜失声道,在他身旁,成熟妇人模样的栾玉,蓄着山羊须的张夫子,神态凝重的陈道陵等人,也都脸色巨变。
下意识扭头,看向了钦天监在此处的四名监侯。
却见,李国风同样怔然起身,白色绣金线的官袍簌簌抖动,眼眸深邃的大监侯死死盯着画面中的那道身影,眼底升起希望,以及疑惑。
“他什么时候过去的?画面里根本都没有!”方流火拍案而起,神色兴奋而激动。
白川略显阴柔的脸上浮现思索,继而恍然:
“是入镇第二天他获得线索!我就奇怪,当时他分明好像获得了一些东西,但为何没了后续。诸位,你们还记得吗,道境的规则是,每一关都有不同的破解方法,前头的五关都是这样,那这夺取山神杖的一关,也理应不只一种方法,除了寻找仙缘,参与争抢外,可能还有其他的捷径!”
顿了顿,他思路愈发清晰,说道:
“还记得吗,规则里说的是寻找仙缘法器,这山神杖,岂非便是最大的仙缘和法器?”
黄尘或恍然大悟,心头重燃期望,原本在看到洛淮竹等人败落后,已经低迷到极点的情绪,突然开始回升。
难不成……钦天监胜了?
“不……还没有定局!”雪庭大师忽然双手合十,站起身,诵了一声佛号,指着画面,说道:
“若按照规矩,只夺取山神便算取胜,那如今道境理应破碎,可并没有。”
这话一出,情绪翻涌的众人才回过神来。
是了,季平安已经拿到,为何并未结束?
陈道陵平静道:
“因为他只是率先接触,而并未夺取……何谓夺取?就如这天下,昔年各路兵马纷争,剩下最后的胜者,才是夺得天下,而并非说,谁先攻占了神都,便算夺得。”
这话的意思是:
季平安只是先拿到了,但别人还可以抢,真正的获胜,是能将其余人淘汰,无人可夺。
见众人脸色微变,老道士幽幽道:
“当然,一般来讲,率先拿到的,往往会占据绝对优势,毕竟若彼此实力相差不大,所比拼的,无非是法器强弱,这道境中,最强的法器,便是这山神杖。”
听到这句话,李国风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高兴的太早。
果然,便听陈道陵说道:
“季平安虽先夺取,但诸位不要忘记,他只是养气巅峰,而这山神杖,却是破九境才能发挥出力量,他纵使驱使,可养气境的灵素才有多少?他能发挥出这法器的几成实力?”
四名监侯心头一沉,其余人脸色一松。
心态再度发生反转:
以季平安的修为,根本不足以使用山神杖解决对手,而若想要给洛淮竹,且不说其余人会阻拦,单说洛淮竹此刻受伤,同样状态糟糕。
所以,他虽率先拿到,但守不住也无意义。
“可惜了。”陈道陵叹息一声,点评道:
“智慧有余,可惜修行太短,若他乃是破九,还有一丝获胜希望。”
四名监侯颓然坐下,空欢喜一场。
……
道境内。
“线索!是他最开始获得的线索!”
在短暂的愣神后,韩青松率先反应了过来,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大声道:“我就说,那天的事怎么没了后续。”
是了,那日季平安从石匠、乞丐、暗娼处获得了未知的线索。
起初,他们的确极为关注,但后来仙缘爆发后,便自然忽视了。
“是那三串数字?”星官们错愕,可那几个数字,他们已反复尝试了许多次,都毫无收获。
但似乎,是唯一的解释。
所以,教习并非避战,而是解开了数字的谜团,提早抵达了山神杖出现的地方?
喜悦先是腾起,而后,简庄第一個意识到不对劲:
“道境没有破碎,书册也无提醒,所以先拿到并不算获胜,可能要哪一方能留到最后才行。”
闻言,一群星官心情一沉,而洛淮竹已是双膝下沉,“砰”的一声,整个人如炮弹般拔地而起,朝竹楼飞去。
“道痴”少女,并非真的蠢,只是平常懒得动脑。
但当她开始思考,迅速意识到自己此刻该做什么。
“拦住她!不能让她拿到山神杖!”
有人叫道,当即一团团术法,朝洛淮竹丢去,将其阻拦下来。
圣子、秦乐游等人精神大振,意识到还有转机,瞬间将小楼围拢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却都没有率先出手。
都是聪明的天才,略一思忖,就猜到这法器绝对不凡。
以季平安的修为,大概率无法发挥全部力量,但好歹是“养气巅峰”,只要他消耗掉所有灵素,驱动山神杖,很可能打出一击厉害的。
这个时候,谁先冲上去,便要承受风险。
其余人则可以趁机捡漏。
念及此,底下的人交手打斗的热闹,围绕竹楼的四大宗派“明星”,反而僵持起来。
俞渔眼神一动,喊道:
“季平安,以你的修为用不了这东西,洛淮竹也受伤了,你根本留不住,与其如此,丢给本圣女,好歹不能让这帮外人夺了去!”
其余人顿时紧张起来,将矛头瞄准道门。
这的确是最大的可能。
岂料,圣子勃然变色,骄傲道:“本圣子不吃嗟来之食,季平安,你且退去,待本圣与这群土鸡瓦狗进行一场男子间公平的较量。”
蠢货!
俞渔气坏了,无语凝噎。
钟桐君与赵元央脸色一沉:什么叫男子间的较量,难道女子就不足以做对手么?
韩青松傲然挺胸,觉得自己的性别受到了肯定。
一群人说话间,俨然将季平安忽略。
“你们都想要?”季平安神色古怪地看着这群人。
秦乐游朗声说道:
“季司辰,我等承认你手段非常,竟能提早锁定山神杖位置。如此这一遭,你也算为钦天监挽回了颜面,但以你的修为,面对我等终归留不住,何必做无谓的挣扎?以你的头脑,该知道此刻抽身退去,对你个人,与对钦天监都最好。”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
“说的很有道理。”
他被说服了?
众人精神一震,这是最好的结果,只要季平安松手离开,仍旧是公平的较量。
“既然如此,那……”屈楚臣神色一松,刚说了一半,却只听季平安下一句话混在风里,传入他们的耳廓。
“可惜,我还是想挣扎一下。”
众人脸色微变,各自提防,同时劝道:
“你只是养气,这有何意义?就算你是破一,我们这么多破三,手中也有法器,合力出手,你还是不敌。”
季平安摩挲着手中的木杖,“哦”了一声,说道:
“那就破三吧。”
什么?
一群人没听清,或者说,他们没听懂。
季平安笑了笑,身上的衣袍忽然开始抖动,那针织刺绣的星图,烨烨生辉,以他为中心,有淡而迷蒙的星光缭绕。
这一刻,他仿佛手持权杖,置身于星海。
无尽的高空上,在道境之外的天穹上,七曜徐徐转动,那一轮明亮而浑圆的月亮,泼洒下无穷无尽的星辉。
季平安的气海内,积攒了数月的灵素忽而溃散,如同雪山崩塌,化为滚滚溪流,流转四肢百骸。
他仰起头,望着电闪雷鸣间,那无处不在的星光。
将自己的磅礴的魂力,调整为与宇宙共鸣的模样。
节奏。
呼吸。
呼……
吸……
这一刻,季平安压制了许久的境界开始松动,如同水满则溢,无穷的星光从毛孔中透出,洗涤全身脏腑。
“咔嚓咔嚓……”
名为枷锁的桎梏被打破一层,他的气海中央,凝聚出第一枚星光。
然后是第二枚。
第三枚。
这一刻,一呼一吸,季平安晋级破九大境界。
连破三境,入破三小境界。
他手中的山神杖,也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扩散开一圈圈,层叠虚幻的波浪,蔓延过整座山林。
圣子等人神色大变,心头生出强烈的危机感,来不及多想,近乎本能地做出防御姿态。
可已经晚了。
此前彼此出手,本就消耗了许多,如今面对一名新晋的破三修士,且手持“山神杖”这种道境核心法器。
如何可敌?
季平安抬起山神杖,轻轻敲击地面。
“咚!”
整片原始森林震动,大地撼动,草木倒伏,群鸟惊飞。
地面突然破碎,无数土石、树木、藤蔓在无形力量操控下升起,凝聚为一尊巨人,一拳砸出。
“咔嚓!”
闪电撕裂天穹。
秦乐游痛呼一声,如断线的风筝般被砸了出去,宛若一颗流星,沿途撞断一颗颗大树,口喷鲜血。
整个人身周腾起虚幻光辉,凭空消失,率先被打出道境。
这一幕看的其余人大脑嗡的一下,这是破九的实力?不……
“这是山神杖的力量,他在调集整个道境的力量与我们为敌!”
圣子大声道,继而,脚下腾起阵纹,试图挪移。
可却差了一拍,同样被汇聚了道境力量的巨人一拳砸飞,撞在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波纹,淘汰出局。
既然山神杖是道境的核心,那当然有将其余人踢出这片世界的能力。
只是消耗的灵素很多,而巧合的是,季平安积累的灵素很多。
“不,等等,我自己……”韩青松正要开口,也给打了出去,淘汰出局。
圣女俞渔脸色一变,双手横在胸前:
“你不要过来……啊!”
出局!
屈楚臣,出局!
赵元吉,出局!
钟桐君,出局!
赵元央小萝莉脸色发白,高声喊道:“我退出!”
出局!
出局!
出局!
霎时间,一名名修行者纷纷虚幻,被打出道境。
看的一群星官们怔然失神,眨眼功夫,周围只剩下几名瑟瑟发抖的杂鱼。
忽地,季平安抬起山神杖,轻轻一指,一道绿色星光笼罩众人,洛淮竹等人身上的伤势飞快修复。
季平安神色略显疲惫,这样疯狂的消耗,对他来说也是负担。
这时候,他转回身,看向身后竹楼的门,说道:“这样算我赢了吗?”
沉默,片刻后,一道女子的声音传遍整个道境:“钦天监季平安获胜。”
云栖客栈房间内,背负双手来回踱步的裴钱忽然听到这声音,整个人懵了下。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继而,整座道境开始缓缓破碎。
……
外界,时值傍晚,天边一抹红霞从云层边缘透下来。
浑河畔,密密麻麻的百姓们怔怔望着画面,原本的嘈杂的江岸忽然寂静下来。
没人想到,决战竟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当季平安被围堵时,许多人捏了一把汗,也有人笃定,以他的修为留不住那只山神杖。
可接下来,季平安一息破三……
恩,大部分人不知具体,但那些各大派的修行者,已经经验丰富的江湖武夫们,却都一眼看出,那赫然是破入大境界才会有的异象。
而后,季平安驱动山神杖,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一群天才扫落,一道道身影,凭空从画卷中跌出,坠落浑河。
如同一群从天而降的蚂蚁。
直到道境缓缓破碎,人们才终于后知后觉,从寂静中苏醒。
继而,整个江岸,爆发出一阵几乎冲开云层的声浪与欢呼。
“胜了!钦天监胜了!”
“季司辰留到了最后,这一次,终归还是我大周胜了!”
“谁还说他修为不高?谁再说一声?”
百姓们人声鼎沸,连续几日的道境大赏,牵动了太多的人心。
当最终结果出现,且更上演了一出极为精彩的反转,这群人如何能不动容?不激动?
“楼主,他是破境了吗?怎么感觉人家破境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我懂了,肯定是钦天监故意压的境界对不对?他本来就能破九,但为了参与比武,故意压制。”
红缨女侠言之凿凿,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身材高挑,蒙着面纱的听雪楼主美眸定定望着半空,那种熟悉感愈发强烈。
总觉得,那个季司辰与那一晚,与她在客栈中说话的神秘人气质极为相似。
“恐怕不只是简单的破一。”旁边,断刀门主脸色凝重,说道:
“我虽看不大清,不只里头具体,但总归觉得那不是破一该有的样子。”
在他身后,雌豹一般的门主女儿扬眉,不解道:
“那还能一口气破二不成?”
她不信。
“这就是天骄吗?”项小川站在人群里,眼底浮现崇拜。
报仇后,这几日他一直在思考,自己未来的目标。
如今,他觉得找到了。他也要成为这种人物。
项小川扭头,对仰头一副迷妹模样的妹子说:
“我们之后去澜州余杭吧,听说那边乃是整座江湖的核心,我想去那里寻求武道的突破。”
神都城,终归是太威严森然了,一切都在朝廷的把控下。对江湖人而言,远不如余杭武林来的吸引力大。
况且,相比于一座城,显然一座江湖更大,也更广阔。
项依依点头,有些舍不得地拔回目光:“只可惜,没能见到那位恩人。”
“黄贺你去哪?”
人群里,钦天监的星官们如坠梦中,仿佛经历了过山车,从绝望到希望,再到紧张,最后当看到结果,都还不敢相信。
这会,薛弘简突然看到顶着黑眼圈的黄贺扭头挤开人群,朝远处狂奔,不禁问道。
黄贺头也没回,兴奋道:“我回去通知徐监侯她们!”
……
看台内。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眉毛花白,穿青色衲衣的雪庭大师呢喃,赞叹出声。
高明镜、陈道陵、栾玉、张夫子等人,也都短暂失神,良久,才有人吐出一句话:
“破九……不,难道是破三?”
以他们的眼力,足以隔着道境,也能看出大概。
可呼吸破境已是难得,更一口气入三小境界……虽然历史上也有先例,大都是前期积累极为雄厚所致。
且,前三小境界并无瓶颈。
可……这仍旧太过惊人。
“哈哈,哈哈哈……”突然,呆坐于红木椅中的李国风严肃古板的脸上,先是扩散笑容,然后发出畅快的笑声。
旁边,方流火、黄尘、白川三人,也或大笑,或浅笑,或攥拳,来表达自己的兴奋情绪。
胜了!
这是远超所有人预想的事,在他们想来,最好的结果,也只是钦天监不要垫底,却从未奢求过获胜。
可谁能想到,老国师临终举荐来的这个年轻人,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至于一气破三,虽惊人,可有了先前三系星官天赋的铺垫,反而冲击力小了些。
或者说,是……习惯了。
“承让!”李国风大笑过后,抱拳拱手,在其余人复杂的神色中笑着说:“侥幸侥幸。”
还能说什么?
一群人闷不吭声,纷纷起身,前往浑河边去接自家的天才。
鹿国公与邓公公,更早一步,急匆匆乘坐马车,朝皇宫赶去,准备禀告元庆帝。
李国风等人这才后知后觉,从极度兴奋欣喜中回过神,化作星光,来到湖畔,却只找到了洛淮竹他们,并未看到季平安。
“他人呢?”方流火一把揪起赵星火的脖领子,将他从水里捞出来。
赵星火脸色一阵难堪:“监侯,那么多人看着呢……教习好像没直接出来,朝上头去了。”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天空。
……
……
钦天监内,因为多数人去了浑河,整座建筑显得空荡安静了许多。
四季阁内,大柳树在微风中摇曳,徐修容从盘膝打坐中睁开双眸,起身走出房间。
女监侯披着墨绿色官袍,衬托的肌肤莹白胜雪,鹅颈修长,只是美眸中的忧色与晦暗难以掩饰。
“按照时间,也快结束了吧。”徐修容站在庭院中,仰起头,望向浑河方向,呢喃自语。
只是最终结果,终究不会有什么意外。
今日过后,钦天监的荣誉恐怕要遭到毁灭性打击,国师大人昔年一手缔造的荣光……终归,还是要断在他们手上。
徐修容心情低落,伸手探入胸口,扯出一条红绳,抚摸着那一枚国师当年给她的残破玉坠,眼底愧色愈发浓郁。
银牙贝齿,咬着丰润的唇瓣,低声想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若有所觉抬起头,只见远处天穹上层叠的灰云以浑河处为中心,缓缓破碎,消散。
红暖的夕阳光,洒遍大地,照亮了整座城,也照亮了四季阁阴郁的气氛。
女监侯一张脸蒙上一层暖红,眼神中仿佛倒映着夕阳。
“道境破碎了么。”她心中一紧,苦笑了下,终归没有前往的勇气。
开始盘算,等季平安他们回来后,自己该如何安慰,令他们不至于太沮丧,影响道心。
只是心乱如麻,始终想不大明白,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
然后是猛然被推开了院门,穿着司辰袍子的黄贺满头大汗,剧烈喘息,用手扶着膝盖,一副千里奔袭的模样。
“监……监侯……”
徐修容提起精神,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镇定,抬手丢出一簇星光,帮助他恢复力气,这才说道:“何事这般急躁。”
黄贺说道:“大赏结束了。”
徐修容“恩”了一声,抬手止住他的话,温声道:
“本侯看到了,不必多说,此事揭过吧。”
看到了?
黄贺愣了下,有些懵,但旋即瞧着监侯的脸色,隐约猜到了什么,他露出笑容,说道:
“监侯只是看到云层破碎,还不知结果吧?”
徐修容疑惑地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一跳,隐隐有了些期待:
“莫非……我钦天监不是最后一名?”
黄贺用力点头:“不是!”
徐修容本来极度低落的心情猛地放晴,意识到,自己期盼的最好状况竟真的发生了,她绽放笑容:
“如此就好,怪不得你赶着回来报信,虽说只是不垫底,但钦天监建立毕竟很短,能做到这些已算不错,淮竹伤势如何?”
她觉得,能不垫底,以洛淮竹为首的破九星官,必然出力最大,定然受伤了。
准备前往治疗。
然而,黄贺笑容却愈发灿烂,说道:“洛师姐他们没有受伤。”
什么?
徐修容愣住了,秀眉颦起,终于意识到情况可能与自己料想的,存在一些小小的出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
黄贺不敢再吊胃口,当即手舞足蹈,兴奋地将整个过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番。
过程中,徐修容只是安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断,直到他一口气说道最后:
“然后公子他面对强敌,直接破境,具体到什么程度我也看不出,反正肯定是破九了,之后用那山神杖将其余人全淘汰掉,又治好了洛师姐他们的伤势,之后道境才破碎……所以,我们获得了大赏的魁首,第一名。”
说完,他看向徐修容,发现玉美人整个人如同石化,僵在原地。
美眸愕然,整个人一动不动,耳畔还回荡着黄贺说的那些话。
良久,徐修容才在对方的呼唤中回过神来,眼底猛地爆发出夺目的光彩:
“你……再说一遍?”
黄贺大声道:
“是公子他晋级破九,夺得了山神杖,为我们钦天监赢得了本届大赏的首名!”
轰——徐修容只觉耳畔响起炸雷,胸脯剧烈起伏,继而丢下黄贺,化作一道星光,朝浑河方向遁走。
连镇守钦天监的事都忘了。
而院中说话的动静,也终于惊醒了在房间里四仰八叉,睡觉的沐夭夭。
小吃货茫然起身,用拳头揉了揉惺忪睡眼,又擦了下嘴角的口水,先是有些懵,然后等看到窗外的暮色,才一个激灵醒了。
屁颠屁颠推门跑出来,愣愣地看向黄贺:
“现在大赏到什么时候了?”
黄贺看着她,说道:“结束了。”
?
沐夭夭小脑袋上缓缓浮现一个问号,觉得自己睡蒙了,可能还没醒,是在做梦。
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门外再次有脚步声传来,这次,是钦天监四部衙门,负责记录天文星象的一名官员。
“敢问徐监侯可在?属下有事禀告。”这名小吏说道。
黄贺疑惑道:“监侯方才有事离开了,怎么,发生何事了?”
在钦天监的体系中,司辰官位虽不算高,但地位远比由凡人组建的四部衙门高。
小吏不敢隐瞒,说道:
“方才观星楼那边侦测到星象异动,似乎有些不对劲,故而来报。”
星象异动?黄贺一怔,说道:“带我去看看。”
……
皇宫。
当暮色透过云层,均匀地洒在这座历史悠久的都城内,两架马车急匆匆驶过街道,穿过宫城,抵达皇城门口。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沉入地面,夜色渐渐笼罩整座神都。
拿出腰牌,验证身份后,鹿国公与邓公公一路抵达乾清宫,并在御书房内,看到了站在博古架旁,摆弄古玩的元庆帝。
“回来了?”元庆帝没有回头,专注地欣赏一只新进贡的瓷瓶。
二人终归是老臣,有静气,当即躬身:“启禀陛下,大赏结果已出。”
“恩。如何了?”元庆帝淡淡道:“是道门胜了,还是失手了?”
鹿国公与邓公公对视一眼,还是后者开口:“禀告陛下,是钦天监胜了。”
恩……是钦天监……等等……
“钦天监?!”元庆帝霍然回身,锐利的眸子里透出一丝诧异与迷茫,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鹿国公垂首:“老臣观看全程,也实在意外之极……”
接着,他一五一十,将经过叙述了一番。
听完后,元庆帝良久没有说话,末了忽然说:“所以,那个季平安破境了?”
“是。”
元庆帝沉默了下,感慨道:“国师后继有人啊。”
鹿国公与邓公公听不出这话的喜怒,明智地没有吭声。
便听元庆帝继续道:“准备一份薄礼,送去钦天监,也算恭贺了。”
这是应有的规矩,邓公公忙应下,而后见神皇没有新的指示,才一同退了出去。
“季平安……”元庆帝将手中瓷瓶摆放在博古架上,迈步走到门前,仰头望着夜幕下,一轮圆月与满天星辰。
发现今夜的星空格外澄澈明净。
心头,一股奇怪的不安开始酝酿。
……
潇湘馆。
因为大赏的关系,这座往日热闹的青楼,今日也稍显冷清。
直到大群人驱车,从浑河方向赶回来,楼子里才猛地热闹欢腾起来,大赏中钦天监取胜,季平安上演逆转的消息,也开始朝各处疯传。
二楼,某个房间中。
身材婀娜,披着轻薄纱衣,头戴一根深绿色簪子的花魁娘子圆润可爱的臀儿坐在圆凳上,听完了由黑色雾气凝结的狐狸的汇报,怔怔出神。
良久叹息道:
“可惜,此前未能将此人扼杀,如今破九,更加难矣。”
黑色狐狸口吐人言:“可以等他出去历练时动手,他都入破九境了,按照规矩,不会一直躲在钦天监里。”
花魁娘子摇头道:
“江湖那么大,远非一座神都城可比,人丢进去哪里那么好找?真以为一直能有人给咱们通风报信?”
黑色狐狸说道:
“这可说不准,上次伏杀徐修容,不也是意外收到的消息?我族内斗都是明着厮杀,人族内斗最喜欢玩阴损的,不着痕迹杀人。”
香凝笑了笑,说道:“好了,反正接下来的事,都要交给你了,莪已收到国主、国母的回信,准备换个地方散散心了。”
黑色狐狸说道:“你要去哪?”
香凝说道:
“澜州余杭。神都水深,指的是官场。余杭那边水深,则是一座江湖。况且若说青楼,天下哪里有余杭秦淮河上的多?名声大?我倒也想去瞧瞧,那秦淮八艳是何等姿色。”
黑色狐狸打了个喷嚏,嘀咕道:“反正都没你骚气……”
香凝嗔怒地瞪它,这时候,二妖忽地抬头,望向敞开的窗外,繁星点缀,明月高悬。
“怎么觉得,今晚的星光格外盛大?”
……
稍早些时候。
浑河上空,云层漂浮。
当道境破碎,季平安本以为要跌出去,结果却给一道力量,硬生生拉上云层。
手中的山神杖则并未消失,竟给他带出了道境。
与此同时,一页道经化作一缕流光,飞入辛瑶光的手中。
这位女剑仙悬于云上,羽衣披洒,头戴莲花冠,手中持着拂尘,绝美的容颜上噙着一丝惊讶,与感慨,细长的丹凤眼仔细审视着季平安,叹息道:
“一气破三,国师大衍天机诀何等登峰造极,才能找到你这样一个传人。”
她酸了。
尤其想想,自己那两个徒儿,一个脑子有病,一个整日除了撒娇就是扮高冷……
“喂,拜入本座门下如何?”忽而,旁边传来一个冷傲的声线。
季平安扭头,看到一袭大红霞衣,齐红棉头戴小凤冠,肩膀上立着那只小红鸟,欺霜赛雪的鹅蛋脸,端庄与威严兼具。
此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好似要将季平安吞了。
那眼中的渴求不加掩饰:
“大周国师走了,留在钦天监有什么意思?你若要报恩,帮他们赢了大赏也算还清了。想要继续求道,钦天监能给你的,本御主也能,他们给不了的,本御主还能。”
季平安好奇道:“比如?”
齐红棉红唇忽然笑了笑,带着些诱惑地说:
“元央那丫头很喜欢你嘛,等她长大了,许给你如何?”
闻言,旁边仙子般的辛瑶光都怔了下,看向老对头,心说你堂堂巅峰强者,一点脸不要了,这与凡人中的拉皮条何异?
不过……说起来,俞渔那丫头也到了年纪……
我可不是萝莉控……你怎么不将你自己许给我……季平安心情不错,默默吐了个槽,笑而不语。
这便是拒绝了。
齐红棉叹了口气。
辛瑶光摇了摇头,嗓音虚幻:
“罢了,本还有些话与你说,但既有外人在场,你便先回去吧。”
季平安眨眨眼,看了眼手中的山神杖。
辛瑶光眼眸低垂:“此宝乃锻兵长老潜心炼制,在破九境中也算极品,兼具木、土之属,与你还算匹配,留下吧。”
季平安心中一动,他已经展现出了金、火、木三系天赋,如今有了这件法器,就可以名正言顺动用一些源于镇星的土系术法了……
是巧合,还是辛瑶光故意给自己的?
要知道,他当初在鹿鸣宴花园中,曾动用过镇星术法。
不过,眼下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恩,可以回去用符纸“私聊”……季平安点点头,在齐红棉冷笑的目光中,准备告辞。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间,三人近乎同时若有所觉,猛地抬起头,朝宇宙星空望去。
神色皆变!
……
错字先更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