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死!
井口外的洪水仍在风浪中流淌,琉璃毫无血色的唇齿中,坚定地吐出这三个字。
这一次,她已坚定了决心,不会再重蹈覆辙,哪怕“离阳”要强迫她,不过以死相抗。
“哈!”季平安被气笑了,说来也怪,分明是活了上千岁的老怪物,但面对琉璃,仍不由情绪起伏。
他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可你已经违背过那些戒律。”
琉璃摇头道:“正因如此,才不能有第二次。”
不……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季平安张了张嘴,表情严肃:
“所以,这就是你在佛前忏悔百年的结果吗?觉得这样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还是说……”
季平安忽然嘴角一勾,意味深长道:“你其实在怕。”
琉璃冷漠道:“我怕什么?”
季平安言辞犀利:
“你怕被我发现,你其实并没有真的忏悔,觉悟。
你怕我知道,其实你心底早已背离了所谓戒律,甚至背弃了你信仰的佛。你怕我知道,其实你直到如今,佛心的裂口也未曾愈合。”
琉璃有些激动,矢口否认:“一派胡言!”
季平安打断:“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琉璃胸脯起伏:
“我早已幡然悔悟,将红尘气扫除,当初与你的那段经历,也只当修行路上的一场磨砺罢了。”
季平安笑了:
“你在自欺欺人,若你当真已经对过往并不在意,那当初为何直到身死道消,也没有离开大觉寺?”
琉璃浑身上下只有嘴巴是硬的:“我只为赎罪罢了。你莫要自作多情。”
“我自作多情?”季平安“呵”了一声:
“你敢说自当初断桥一别,你将我忘记?你死后佛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忏悔书上不都是我的名字?”
“住口!”琉璃大声道,浑身发抖,心中不住默念:
这是心魔,这是心魔,这是心魔。
旋即,才重新平静下来,恢复了泥塑木雕神态,冷笑道:
“离阳,你未免太过自恋,本菩萨当初重伤,委身于此,不得以破了戒律,后来如何赎罪,也都是为破戒而忏悔,你真觉得与你有关?觉得我心中会有你的位置?”
她语速越说越快:
“且不说你当初还背负着‘魔君’的名头,便是后来澄清又如何?真觉得自己魅力无双?我还能与你有什么情愫不成?可笑!”
季平安冷漠听着,二人都没注意到,两人的对话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争吵模式。
“说完了?”他问道。
琉璃没吭声,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季平安自嘲一笑,连说了三个好字,旋即说道: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你我也没必要循规蹈矩,等什么一百天,干脆在这里做個了断。”
“好。”琉璃也情绪上头,睁开眸子:
“如何了断?打一场?”
季平安站起身,将烘干的袍子穿上,说道:
“这里太小,施展不开,既然当初是在断桥分开,那就在那里结束。”
琉璃皱眉道:“外头还是洪水。”
季平安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里又不是真实的过去,时间快一些又如何?”
他话音落下,尝试回忆百天后的记忆,而如他预料的一般,这第三次轮回,他对幻境的干预范围更广。
只见二人身上的伤势飞快复原,光线变幻,几个呼吸的功夫,井口外的洪水便消失了,化为了一片冰封的世界。
季平安纵身一跃,走出井口。
琉璃暗暗攥紧小拳头,心想果然是心魔,自己倒也不怕了他,念及此也是起身,两只嫩白的脚丫在莲台上一踩,白色僧衣摇曳,人也飞出井口。
……
广场上。
时间流逝,转眼距离二人进入迷雾,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画卷中却迟迟没有动静。
人群中再度开始骚乱,议论纷纷。
“怎么还没有变化?这次耽搁的时间,已经超出上次很久了。”雪姬揉了揉小腿,她一直维持踮脚姿态,有些疲惫。
方世杰懒洋洋靠在车厢口,皱起眉头,稚嫩的声音道:
“稍安勿躁,这是决战了,肯定要久一点。”
雪姬皱眉道:“我就是莫名有些心烦不安。”
方世杰瞅瞅她,不甚在意:“放心,他可以解决的。”
雪姬没吭声,从理智上,她也觉得不会有太大问题,毕竟季平安的真身可是大周国师,但女子的第六感总是令她眼皮狂跳。
有种钻入云雾中,一探究竟的冲动。
只是想到季平安与那“佛女”躲在雾气中这般久不出来,她便醋意横生。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着实没道理,怎的如凡尘女子一般愚蠢,吃一些莫名其妙的飞醋。
堂堂大周国师,能与一个佛门尼姑有啥关系?
“这般久了,还没动静,着实令人心中不踏实。”
余杭知府叹息,他身旁的茶水已经续了一壶,憋得他浑身难受,但死活不敢离开半步,生怕错过关键。
夜红翎抿着嘴唇,安抚道:
“诸位大人,季司辰上一轮能胜过佛子,这一轮必能再创奇迹。”
奇迹……余杭知府一听这描述,顿时更没底了。
道门席位。
俞渔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画卷中的雾气,焦躁不安:
“上次季平安都先出来的,说明更强一些吧,肯定能赢吧?”
三清观主闻言,想了想,还是没有盲目乐观,而是低声说道:
“恐怕难了。上一次,乃是以遗憾为题,季司辰年纪轻轻,人生不过二十载,能经历多少遗憾?那佛女若真乃菩萨转世,又经历多少?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俞渔一呆,道:
“你的意思是,上一轮季平安先挣脱,只是因为他遗憾少?”
三清观主虽不愿接受,但还是诚实点头:
“而那佛女必有极大的遗憾,却也只慢了季司辰一丝,这说明,其实力必远超季司辰。而这最后的一轮,乃是要战胜心魔,情况便大为不同。”
俞渔奇道:
“既然季平安年龄小,心魔自然也小,岂不是说难度也更低?”
三清观主摇头:
“非也,心魔难度高低,与年龄经历并无关系,就如稚童会对学堂中课业畏惧如魔,而大人则不觉得什么……纵使季司辰的心魔,远没有佛女强大,但对他们两个当事人而言,却是同等艰难的,可菩萨境,心智又岂会比破九差?”
俞渔听懂了,于是愈发慌了神:
“那岂不是说,咱们输掉的可能性更大?”
三清观主叹息一声,没有做答。
在从辛瑶光处得知,掌教的真实想法后,这位道门长老就已经做好了输掉这一场的准备。
他闭上眼睛,已经开始思考,之后如何料理后续——
这场斗法里,道门率先出局,就算是要用这场失败,来令道门三千弟子警醒,但这终归太不光彩。
……
须弥山幻境内。
朔风凛冽,古钱塘冰雪覆盖的地面上,一望无际,仿佛一座冰原。
阳光洒在冰雪上,泛起道道亮色。
天地之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速度极快地掠过大地,每一次起落,都拉开大段距离。
季平安发现,自己的修为并没有恢复到观天境界,他怀疑,是这法器的限制,好在这也不重要,想来琉璃这个心魔也差不多。
琉璃赤足踏空,跟在“离阳”这头心魔身后,脸上一副无畏姿态,实则暗中戒备。
警惕这心魔搞出什么陷阱来。
但她已经打定主意,等下不听这心魔花言巧语,只全力出手,将其杀死,或许非但可以挣脱这次考验,更可以将自己的心魔铲除。
一举两得。
沉默中,二人再次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抵达了钱塘城中那座尚未断裂的石桥。
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石桥静默地伫立在冰雪世界里,季平安率先踏上,就看到琉璃配合地落在对面。
二人面对面,站在石桥之上,彼此间隔数丈远。
“就在这里?”他问道。
琉璃垂眸:“恩。”
“不想说点什么?比如在那场分别后,有没有想着回来看看。”季平安说道。
琉璃心头一紧,下意识回答:
“我死前都没有再离开大觉寺。”
恩,这句话不算说谎,没有破戒。
上次死亡前的确没有离开,至于后来转世,前几天去看断桥,是另外一件事。
琉璃在心中给自己找补,显得颇为理直气壮:
“好了,不要废话了,拔剑吧。”
季平安沉默了下,说:“好。”
短暂安静下来,天地之间,唯有冷风挟裹雪沫呼啸而过。
随着季平安摘下背后长剑,屈指轻弹,一声悦耳剑鸣响彻钱塘,一抹金色在剑柄处绽放,继而沿着剑身线性流淌。
下一秒,季平安踏出一步,脚下深深的积雪随之荡开环状雪浪。
他的身影眨眼间,闪烁到琉璃近前,剑刃朝着前方平推。
在这个近距离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琉璃脸上的每一个毛孔,看到她半透明的眸子里沉淀着的,忐忑与坚定的情绪。
琉璃一头青丝在风中朝后掀起,连带着白色僧衣也抖动如浪。
她将玉净瓶一丢,两只白皙细腻的手,于身前合拢,周身有一枚枚金色的卍字飞出,组合成一座虚幻的座钟。
“铛!!”
古剑劈斩在座钟上,空间仿佛扭曲了。
以二人站立处为中心,桥下积雪覆盖的冰面忽然咔嚓咔嚓,崩出粗大蜿蜒的裂痕,冰面下的冷水喷薄而出,窜起数丈。
一根根水柱沿着冰缝朝两侧蔓延。
季平安腰身一扭,古剑微旋,绕到琉璃身后,剑刃在座钟上擦出耀目剑火。
琉璃玉足下积雪震散,她精巧的脚趾微微抓地,身子原地扭转,被金身包裹的右手朝前打去。
嘭嘭嘭……
刹那间,万千虚幻的手掌印朝季平安暴雨般砸落,他双眼刺出离火光焰,将手印烧穿。
并同时也打出右掌,二人手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啪”声。
恐怖的劲力将二人沿着石桥朝后推开。
季平安退后十数丈,人在半空,忽地将长剑一丢,整个人踩在古剑上,化作惊鸿,借助飞剑的力量,消解惯性,刹那间袭到琉璃身前。
琉璃菩萨双脚擦地,方甫站定,仰起头,半透明的瞳孔中季平安飞快接近,她身后一缕缕灵素凝聚为一尊虚幻的菩萨法相。
身形庞大,甫一现身,便打出一只拳头。
季平安御剑飞行,却仿佛早有预料,轻轻掐诀,整个人凭空消失。
继而,琉璃裙下出现一个黄豆大小的“离阳”,只见他原地一转,身形膨胀。
琉璃心中一凛,纵身一跃,而后倒悬,双手再度朝下方打下无数掌印,身后菩萨法相亦做出相同动作。
季平安同样以掌法对抗。
一时间,双方之间浮现漫天掌印,眨眼功夫,碰撞交击数千次。
啪!啪!啪!啪!啪!……
终于,二人脚下的桥梁不堪重负,哀鸣一声开始垮塌,先是一道道裂纹浮现,继而从交战的一段,这座石桥开始一块块坍塌坠落。
二人只好一边打斗,一边朝石桥中间飞奔,一块块石头几乎擦着季平安的靴子跌落。
而就在石桥中止垮塌的那一刻,激战中的季平安长剑一转,竟被琉璃一掌打落。
机会!
琉璃眼睛一亮,电光火石间,来不及去想离阳这般身经百战的强者,为何会出现握剑不稳的低级错误。
她几乎本能地将古剑抓在手中。
下一秒,季平安忽然笑了下,猛地敛去了所有的道法,张开双臂,朝着琉璃手中的剑刃撞去。
“啊!”
琉璃失声,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她本能地强行转向,锋锐的剑尖挟裹着摧枯拉朽的剑气,擦着季平安的心口,划过他的腰肋。
刹那间,鲜血喷溅而出,一滴滴坠落在皑皑白雪上。
这场时隔七百年的宿命之战,突兀开始,又突兀中止。
琉璃怔怔地握着剑柄,看着近在咫尺,微笑着,张开双臂的“离阳”,忽然一股无名火从心头腾起:
“你疯了?!”
然而季平安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他仿佛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而是说道:
“你输了。”
你输了……
琉璃的怒火戛然而止,她眼神茫然,只听到季平安微笑着道:
“你若心中没有我,刚才为何要挪开剑尖?”
琉璃如遭雷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锤子狠狠击中!
这一刻,季平安的话语如同一道雷霆,穿过头顶法相的阻碍,直击心灵。
是了,自己为什么要挪开?
分明早已下定决心,要全力杀死这头心魔,为什么自己却下不了手?
是意外?是因为对方预料之外的举动?琉璃很想这样回答,但她却张不开口。
在上辈子百年忏悔中,她的确以为,自己的心魔,是被破开的戒律。
所以天真的以为,只要杀死离阳这个将她拉入地狱的罪魁祸首,她便能获得真正的解脱。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心魔,并不是戒律,而是眼前这个人。
在当年那古井中的一百天里,她的心中悄然住进了一个男子的位置,此后一百年里,再也没有能将他挪出去。
“当啷!”
凛冽的寒风中,琉璃手中染血的长剑猝然跌落,砸在冰冷的桥面上。
她头顶的法相轰然溃散,整个人慌张地一步步朝后退去,摇头道:
“不……我没有……我没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坚定行将崩溃的佛心。
季平安摇了摇头,撑着身上的伤势,艰难捡起那把剑,一步步往前走。
直到将琉璃逼退到断桥边缘,她退无可退,季平安才将剑柄递了过去,盯着她惊慌的眼睛,认真道:
“困住你的,从来不是戒律,而是你始终不愿意承认的,直面的,自己真正的内心。一名修士想要真正冲破人间这座樊笼,却又不愿直面内心,这才是真正的劫。”
顿了顿,他掰开琉璃的手,将剑柄塞了进去,说道:
“现在,你还有一次机会,杀了我,或者直面自己的内心。”
琉璃呆呆地杵在风雪中,脸上不知何时早已泪水涟涟。
她最终也没能握紧那把剑。
须弥山上,雾气中,琉璃身上那枚佛主赐予的佛贴,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彻底断裂。
漫山的云雾,也陡然沸腾起来。
……
广场上,当画卷中云雾翻滚的同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要走出来了?”
“快结束了吗?”
议论声里,无数视线汇集,达摩院首座神色微变,显然也对这种状况颇为意外。
大护院死死攥着禅杖,说道:
“首座,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达摩院首座沉吟片刻,说道:
“应当是有人道心动荡导致,这最后一次关卡,乃是要修士直面心魔,既然如此,自然便有被击溃的可能。”
“所以,是那季平安的道心被击溃了?”大护院下意识做出这般判断,不禁大喜过望:
“哈哈,真乃天道轮回,之前佛子被他以妖言迷惑,佛心破碎,如今便是报应了回来。”
这个判断并不难做。若说输赢,还有一点悬念,但怎么想,自家菩萨就算破不开心魔,也不可能佛心落得被击溃的下场。
否则,当年也无法站稳菩萨境界。就像爬一座山,已经站在山腰上的人,纵使无力攀登绝顶,也断然没有跌落的道理。
既然如此,那道心破碎的,自然便是那个季平安。
佛门众僧纷纷大喜,只觉出了一口恶气,并未注意到长眉法师那略显担忧的神色。
而随着大护院的笑声传开,其余各方也都心中一沉!
毕竟,这须弥山作为佛门法宝,对方有着绝对的解释权。
此刻听闻季平安道心破碎,才引发雾气震荡,大周一方皆是变色。
“他……他的道心……”
俞渔难以置信,心头一股悲哀情绪弥漫。
对任何阶段的修士而言,道心破碎,都意味着将停留在本境界内,再难以晋升。
除非破而后立,而那则需要太苛刻的条件。
“季司辰怎么了?那些和尚笑什么?”余杭知府等文官口干舌燥,脏腑一阵阵痉挛,那是紧张所致。
不愿接受这个可能。
然而这次,夜红翎也没有给予回答,只是攥紧刀柄,死死盯着画卷,似乎想要等待最后一个答案。
“和尚为何发笑?难道出事了?”雪姬距离太远,听不清情况,心中一突,声音略显惊慌。
小胖墩方世杰也皱紧了眉头:
“再等等,再等等。”
而这时候,随着和尚发笑,无数百姓们也都紧张起来,不好的预感蔓延,有人已经开始叹息:
“我就说,打不过那些圣僧的。”
有人反驳:“呸,还没出结果呢,说什么丧气话?”
“可那些僧人已经在笑了,你还能比人家更懂?”
哑口无言。
一片纷乱嘈杂,整个十里长亭都陷入压抑气氛,也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大喊道:
“出来了!有人登顶了!”
刹那间,无数道视线朝着须弥山顶峰汇聚,果然看到翻滚的雾气中,一道人影逐渐清晰。
……
须弥山。
季平安站在山道上,视野中,是雾气弥漫笼罩的青石与绿树,抬起头,可以看到峰顶艳阳炽热,耳畔清泉流响。
这就结束了?算作通过磨砺了?还真是……突兀。
季平安想着,有些遗憾地搓了搓指尖,似乎那里还残存着凝脂般的滑腻。
他自嘲一笑,可惜,幻境终归是幻境,再如何真实,那也不是琉璃。
罢了,还是要抓紧些时间,否则让那个所谓“佛女”提早登顶,就多少有些丢脸了。
想着这些,季平安拾阶而上,轻巧地破开云层,来到了须弥山顶,俯下身时,朝山阴一侧望去。
隐约看到浓雾中一道戴着斗笠的身影,似乎仰着头,朝他看来。
胜负如此简单。
季平安露出个友好的笑容,想了想,不再将注意力投向那名藏头露尾的女尼姑,转身朝着大概是画卷的方向,挥了挥手。
对一个历经千年风雨的强者而言,登顶只是无数次胜利中不起眼的一个,心绪当然不会太过喜悦。
但能有机会重新走一遭过往时光,倒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无数风光在险峰。
季平安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听到,但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句话,于是他想了想,说道:
“承让。”
广场上。
空气陡然安静,旋即,山呼海啸般的呼声吞没了一切。
……
准备好的章纲又只写了一半,明天开始做下一段剧情的细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