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武!
小院内,清冷月光洒下,台阶反射出幽冷的光,伴随神皇吐出这三个字,黄贺与沐夭夭只觉浑身血液躁动起来。
大周神将……陈玄武……任何一个大周的子民,对这個名字都并不陌生。
昔年大周立国,在国师的推动下,将在王朝缔造过程中,功劳最大的十二名武将,封为“初代神将”。
自此,“神将”这个名号才流传下来,逐步成为各地军府长官的称谓。
而陈玄武,更是这十二人中,排名第一的存在。
当初在神都时,恰逢陈玄武诞辰,城中钟声奏响,百姓前往武庙献花,便是一个缩影。
而对于钦天监而言,如今的土院监侯黄尘,更是陈玄武的外孙。
“陈神将重生了?而且主动找到了我们?”黄贺难以置信。
季平安微笑纠正:“准确来说,是他找到了阴阳学宫。”
黄贺心如猫抓:“公子,到底怎么回事?”
季平安与神皇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二人心情颇为不错,当即进屋,围坐桌旁,将事情讲述了一番。
过程很简单,通过询问那送信的青衣书童,以及结合信中内容,二人确定陈玄武重生在了北陵县,一个富商府上。
这次便是写了一封信,派了心腹书童来到了余杭,自曝身份,想要与钦天监取得联络。
黄贺迟疑道:“会不会有假?”
季平安将那张信纸在桌上铺平,只见其上赫然是一个个黑色的墨点,但没有文字。
直到他渡入灵素,才有土黄色的光晕荡开,浮现出简短的几行文字。
他解释道:“这是我钦天监的加密法,非星官鲜少能掌握。”
沐夭夭乖巧坐在旁边,闻言举手道:
“我知道我知道,据说陈神将算是国师的半个弟子,既是武夫,也是土系星官。”
季平安颔首,说道:
“这信函正是以镇星力量封存,虽信中文字简短,但这术法本就足够说明身份。”
说话间,虽然他神色依旧淡然,但声音里难以遏制显出激动与期待。
而旁边的神皇更是如此。
如果说季平安这段时间,还陆陆续续找到了不少老朋友,那神皇就要惨兮兮很多。
他日夜盼望能与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重逢,如今终于得到消息,如何能不激动?
而黄贺与沐夭夭见状,同样喜悦。
在他们看来,陈玄武既然选择了钦天监投奔,那只要将其接回来,自家阵营无疑会得到一员大将。
“阿斗前辈,说起来,陈将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沐夭夭将下巴枕在桌边,忽然好奇询问:
“您看起来很在意他呢。”
黄贺也精神一震,看向了方世杰。
世人对于陈玄武的了解,几乎都源于书本的记载,缺乏细节,可谁又不想知道历史上大人物的真实模样?
“他啊……”神皇闻言,小脸上浮现出缅怀的神色,沐夭夭忙狗腿子般递上茶水,进入听故事状态,看的神皇哭笑不得:
“你就这样想知道?书上不是有记载?”
黄博士说道:
“我记得,书中记载,陈将军原本乃是中原一乡间出身,自小习武,后来遭了匪患,加入了一支义军,而后与神皇和国师他们所在的军队撞上了,被折服拉拢了过来,这才有了后来的第一神将。”
神皇笑骂道:
“拉拢……姑且算吧,不过你这书看的不精。其实玄武的村子不是遭了匪,而是被大乾的官军屠灭的。”
说起旧事,小胖墩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昔年大乾无道,天下各地起义无数,朝廷下令剿匪镇压,但当时的朝廷已经烂透了,底下的人凑不够人头,便干脆屠村杀良冒功。
玄武所在的陈家村就这样被大乾的官军屠了,他是恰好进山打猎,这才躲过一劫,也因此,他一辈子都恨死了大乾朝,也是一怒之下,才拎起柴刀投了‘匪’。
哦,对了,当时他的名字还不叫‘玄武’,乡下村民哪里会起这种名字?是后来他自己改的名字,据他说,是听说书先生讲当年仙人与妖魔打架的故事,从里头听了个‘玄武’二字,莫名很喜欢,就改了这个名字。
不过他也的确是个万中无一的奇才,还是少年时,便凭借家传的残谱修成了吐纳术,一身外功,机缘巧合开了窍,入了武夫途径。
后来投靠了一支淮东的起义军,一路打打杀杀,得了更好的功法,就这么让他硬生生从野路子练成了个军中高手。”
房间桌上灯烛摇曳,伴随他的讲述,众人仿佛回到了那个烽烟四起的岁月。
看到了一个背负血仇的少年,一路跌跌撞撞,走成了军中战阵杀敌的强者。
黄贺追问道:
“后来呢?又是怎么跟了你们的?”
神皇嘿嘿一笑,用忆往昔的语气说道:
“其实和史书上记的差不多,但细节更有意思,当年我……神皇和国师的队伍还不是很大,强者不多,与陈玄武所在的义军争夺地盘,便打了几架,结果发现敌军里有这么一号厉害人物,便很头疼……”
旁边。
季平安听着神皇的讲述,没有说话,只是眼前同样浮现过往,他当然记得那段经历。
当时的所谓“义军”,其实完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也没有什么战阵军法之说,和土匪差不多,全凭借几个强者撑着场面。
双方打架的时候,除了那种偷袭不谈,往往是彼此双方各派出强者当众较量,以此左右局部战斗的胜负。
就像是三国故事里那样,动辄两军对垒,就是双方各派出强者单挑,赢得一方声势大振,群起而攻。
季平安曾经觉得,这种设定蠢死了,也就是演义小说为了好看,才这样写。
但当真正在这个仙侠世界里拉起队伍,才发现并非全然虚假。
越是小的队伍,越还真是这样,因为相对于修行高手而言,由普通百姓组成的“军队”,其实真没啥用。
一场战争的胜利与否,很大程度的确就看双方强者的胜负。
他与陈玄武,也正是在这种“战阵单挑”中结识。
记得初次印象,对方是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皮肤有些偏黑,浓眉大眼,一脸坚毅的年轻人。
披着抢来的轻甲,手持一柄长柄大刀,砍人的时候眼睛不眨一下,是个彻头彻尾的狠人。
只是头盔下那张略显青涩的脸,总让人难以将其与后来“战场屠夫”这个绰号联系起来。
而当时神皇的武道还不是很高,他的星官体系还处于雏形,手里也没有多少法器。
二人合力,与陈玄武厮杀,竟然只能打个平手。
“这样不行,我们得想个办法。”
在一场厮杀结束后,年轻的神皇气喘吁吁,拄着一柄剑,将一群“溃兵”安顿好,走到席地而坐的年轻军师面前说道。
军师拿起水袋吨吨吨喝了口,然后擦了擦嘴,斜眼看他:
“你有什么想法?”
神皇摩挲下巴,说道:
“武力不行,咱就智取。我脑子没你好使,所以你好好想想。”
“……”军师无语,但也清楚他的性格,思考片刻说道:
“如果敌人无法战胜,或许可以将其变成我们的朋友。”
于是,隔天的第二场厮杀中,军师与神皇一边与陈玄武乒乒乓乓打斗,一边嘴巴里狂飙垃圾话,各种角度劝降。
陈玄武烦躁的大刀横扫,吓得两人扭头便走,风紧扯呼。
“你这办法不行啊。”神皇拄着剑,无力地坐在溪边。
军师默默脱下袜子,将脚放在溪水中,仰头想了想,说道:
“方法不对,先调查下这个人。”
调查比预想中更顺利。
很快他们就得知,陈玄武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格,与绝大多数“匪军”都不同,不喜欢享受,不太爱说话,颇有些身先士卒的味道,与其余匪军将领格格不入。
更多次因为匪军中的一些恶行,而与其余人发生冲突,人缘极差。
只是匪军的头领舍不得他一身武力,才一直保着他。
这里的“匪军”两个字并没有用错,因为绝大多数起义军,都会渐渐沦为土匪,对百姓进行掠夺与欺压。
而这一支匪军的头领,更是一个表面上义薄云天,乐善好施,实际上恶行同样不少的伪君子。
在得知这个情报后,当双方再一次“单挑”,军师开始对陈玄武揭露他所效忠的“主公”的真面目。
“休想惑乱我心!”陈玄武大怒,刀劈神皇。
神皇一脸懵逼,骂骂咧咧再次败走,心说是他说的,你砍我作甚?
陈玄武再次获得胜利,匪军气势如虹,头领摆下宴席犒赏“三军”。
可陈玄武却没有参加,而是一个人坐在帐篷里默默擦拭着盔甲和武器,脑海里,军师说的那些话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当晚,陈玄武偷偷避开人群,潜入“主公”居住的地方,惊讶看到大群被掳掠而来的良家女子,被迫成为了头领豢养的玩物。
其中甚至包括曾被他救下,却暗中又被掳掠回来的少女,更在井中发现了大量被凌虐至死的尸体。
那一晚,陈玄武面对着满院的哭声,以及满眼真相,默默提起长刀。
第二日清晨,薄雾冥冥。
神皇与军师听到哨兵喊声,二人披挂上阵,却不见了来犯的敌军,只看到晨雾中,陈玄武一人一刀骑马而来,殷红的刀剑上挑着匪军头领的头颅。
后者死前犹自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砰。”
陈玄武将刀和头颅丢在地上,在一群义军惊讶的目光中,下马走来,浓密如小刷子般的眉毛抖动,表情坚毅的年轻人盯着二人,说道:
“我若加入你们,你们能给我什么?”
军师说道:“给你一支正义的队伍。”
陈玄武冷笑:“我怎么相信你们?所谓的起义军都一样,与大乾的官兵没有区别。”
军师想了下,说道:
“我无法保证整个队伍的干净,人力有时尽,底下的人那么多,而且以后会越来越多,肯定有人作奸犯科,你若要绝对的光明,我们给不了,但我可以保证,起码我们两个,会比你的主公干净的多。”
神皇:“啊对对对。”
陈玄武沉默片刻,用锐利的眼睛盯着他,很认真地说:“如果我发现你的承诺是假的?”
军师微笑道:“那你就砍了我们的头,如何?”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从此,匪军失去了一位骁勇善战的“铁疙瘩”,义军中多了一位冉冉升起的将星。
……
……
“哇,所以当年的第一神将,就是这样被收服的吗?”
沐夭夭两只手托腮,大眼睛忽闪忽闪,亮晶晶的。
小胖墩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说道:
“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关键是靠我……们中的神皇陛下那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
“……”季平安默默看着他。
小胖墩尴尬地清咳一声,找补道:
“当然了,还是一起打天下那么多年,养成的过命交情,好多次死里环生。至于玄武后来跟着国师学星官术法,那就是后来的事情了,而且说是学习,不如说是作为实验对象。
每次国师研究出新的术法,玄武都第一个抢过去,到战场中使用,从而加以改进。所以说是半个弟子,正确也不正确,我们的感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黄贺赞叹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陈将军投奔咱们钦天监,想来是觉得,相比于如今的皇室,有监正这个国师大弟子撑着的钦天监更安全可信一些。”
神皇闻言有些泄气,但又无力反驳。
如今的大周朝廷,连他这个正牌开国太祖皇帝都不敢投奔,何况是老兄弟。
“不好,”他忽然脸色微变,担忧道:
“也不知道玄武是不是只联络了我们这边,万一他同时也联络了神都,消息给中途劫走,被朝廷抢先发现就麻烦了。”
他没忘记,自己曾经被大东军府的士兵抓走的事。
季平安淡淡道:
“所以,不能耽搁了,莪们必须尽快出发,抢在其他人之前,将玄武神将带回来。”
说着,他抬手一拂,桌上便出现了一张地图。
他在余杭上轻轻一点,然后手指凌空一划,地图上一抹金光倏然浮现,沿着一道蜿蜒的轨迹一路向北,最终停在了澜州与中州交界处,名为“北陵”的地方。
……
与此同时,中州边界,某间客栈内。
一群钦天监弟子聚集在桌旁,黄尘将地图摆在桌上,抬手轻轻朝南方一划,说道:
“我们的下一站,就是这里了。”
“道痴”洛淮竹抬起眼皮,喃喃念道:“北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