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究竟是什么？是神明，还是邪灵？又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沐皓天手按心房，静静躺在地上，默默回想。

这么多年以来，他无一时一刻不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关于心脏之变，那个死鬼师父似乎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但他为何总是语焉不详，甚至对此讳莫如深呢？

“臭小子，来来来！为师替你仔仔细细地算了一卦，这卦象显示：你原是天上的灵敏星下凡，因参加万仙大会时调戏天后娘娘座下皓月仙子的持扇丫鬟圈养的母猪，被天后娘娘贬谪至人间，须历十世劫难，方能重修正果。”

“唔……因所犯之事离奇且恶心，但说起来也不算太严重，故而保留你‘仙灵之心’，护你形体不灭。不过下凡之前你曾订下保密契约，此事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曝露于人！切记，切记！”

如此荒诞不经之言从自己敬若神明的师父口中说出，一度让年幼的沐皓天深信不疑。

经此以后，只要一见到母猪，就会烦恶难当，惊骇欲狂，避之唯恐不及。

也因此受尽了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的戏弄调笑。

每每思及此事，沐皓天都会忍不住大骂一句：

“死鬼师父！为老不尊！”

往往后边还会跟着腹诽：

「我前世的眼光有那么差么？若要调戏，怎么着也该调戏天后娘娘……呃……娘娘她老人家年纪大了，那就调戏皓月仙子吧！」

「倘若调戏的对象换作美艳绝伦的皓月仙子，那师父瞎编乱造的故事，岂不是‘确有其事’了嘛！哈哈，哈哈！」

咧开嘴傻乐了好一阵，沐皓天终于返过神来，伸手摸到黑剑，撑地起身，淡淡扫了一眼嵌在墙角的鬼童。

他知道，它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切尘埃落定，沐皓天心底却不是滋味，思及鬼童生前被虐杀的悲惨遭遇，又看到一旁倚墙瘫靠的秀娘尸体，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嗟叹不已。

当即掏出身上仅有的几样法事道具，摆放齐整，燃符为香，卷草作烛，念了往生咒为两者超度。

尽完人事后，再转眼看了看。

茅屋摇摇欲倒，屋内满目狼藉。

油火早已熄灭，澹白月光从草顶和墙壁上破开的千百道缝隙中透射进来，照得四下清亮，了了分明。

樵夫趴伏在角落，身上堆满了茅草杂物，但听起来吐气均匀，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沐皓天上前拨开杂物，扶正樵夫，并将他拍醒。

樵夫一醒来便惊恐乱看，发现秀娘死在不远处，登时悲呼一声冲了过去，又猛然看见鬼童半截尸体，惊怖停住，扑通跪地，嘶声恸哭。

沐皓天心有戚戚，微微叹息，正要说些宽慰的话语，然后尝试为樵夫驱除阴灵，忽然间屋门“砰”的一声响，被人从外推开了。

山风鼓吹，茅草乱飞。

月光如水淌入，月下一个白衣身影当风俏立，在门外停了一停，翩然踏入屋内，随意摆袖，屋门便即掩上。

沐皓天惊诧未定，蓦地心跳怦然！

来人一身月色白衣，体形颀长秀挺，玲珑浮凸，周身上下似笼清烟，竟是个仙气飘飘的妙龄少女。

对了一眼，但见春水盈盈于妙目，朱砂一点在眉心，只可惜以黑纱蒙面，无法一窥仙容。

少女妙目流盼，款款转头，青丝三千如瀑垂落，结环简束。玉颈拧转间袒露的两线肌肤嫩白无瑕，似雾里生花、云海绮霞，令人浮想联翩。

「适才我的心里还想着皓月仙子，莫非这时她就下凡来寻我了么？」

沐皓天失神的当口，那名少女也在默默打量着他，不过只看了两眼便移目快速扫过了全屋。

环顾完毕后，目光转寒，眉尖轻轻蹙起。

这时沐皓天惊觉失态，一振衣袖，作揖就要开口相询。

那少女却忽然玉手高展，一柄残月也似的奇形兵刃在半空闪烁浮现，跟着她柔荑一个扣指，月刃回旋激射！寒光眩目，直冲跪地的樵夫而去，在其头顶盘旋了数圈。

驱物之法！

沐皓天瞳孔微缩，暗里吃惊道：

「她居然是一名修为不凡的女修士。」

他连忙张手压住心口，因为那颗心此刻简直要从胸腔里蹦了出来。

斗然间又念光一闪：

「莫非，这就是你给我指引的修仙契机么？」

当世的修炼流派以武、释、道三家为尊，其中又以道之一派最为鼎盛。

自千年前天地大变以来，世间修炼体系遭沉重打击，古时许多赫赫有名的超级大派或分崩离析，或销声匿迹。

那场大变具体如何已难追溯，后世只知极其惨烈可怕，强如武释道三家，也曾险些断绝传承。

诸如驭兽、秘藏、妖炼、化魔、假尸、封印、占卜术师、五行灵修等等在昔日大放异彩的派别大半消亡，小半被武释道三家吸纳，少量存续下来的，也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避世绝俗。期间更有数之不尽的玄功秘宝不知去向。

“末法时代”到来的说法，由此甚嚣尘上。

其时天下大乱，龙蛇混杂，修炼界也像凡门军阀一样派系林立，集伙抢占地盘，各据一方。

有许多宗门裂变但神通惊人的修士流落世间，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为了吸引大能之士，更名易帜乃是家常便饭。

盖因一派之传承，有大能坐镇固然重要，新鲜血液同样必不可少。乱世中民智倒退，门派想要引人投靠，这名头自然是取得越唬人越好。

譬如青云门、七玄门、恒岳派、龙虎山这样的名字是万万吸引不到人的。

一时之间，神武正宗、凌云绝仙阁、蔽日遮天教之类的“名门大派”，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并且每每有一惊人派名问世，效仿者便接踵而至。

你叫“顶天立地门”，那我叫“插天捅地派”也是很合乎情理的嘛。

如有雷同，那便纯属巧合了。

沐皓天所在的“道玄武极山”，正是在这段乱世中应运而生。

当然在那个年代，叫道玄武极、武玄道极的山头、宗门、洞府，没有十家也是有七八家的。

这些名号叫得震天响的门派曾兴盛一时，但经数百年大浪淘沙，诸多光有名头而缺乏底蕴的，都已经逐一衰败。

不同于“道玄武极山”这样的杂门小派，玄门正宗度过乱世之后日渐兴盛，修炼大家迭出，在世间享有极高声望。

但凡于道法修行上学有所成的，无不是人中龙凤。

「这名女郎清艳绝俗，仙气十足，自必是出身名门，虽然她的年纪看上去还没我大，但师父说过，达者为师嘛！倘若她一定要收我为徒，以身相许……哦不对！是以死相胁，求我改投明师，那我犹豫再三，猛想起师父常说的‘救人一命胜造八级浮屠’，那也只能勉为其难，却之不恭啦！哈哈，哈哈！」

在此荒山茅屋，邂逅常人眼中神秘非凡的道门修士，还是个绝色女修士。

沐皓天不禁一阵神思乱想，傻看着那少女施展驱物之法，一番惊艳施为，还没回过神来，那柄月刃已寒芒闪动，折返她的手中。

但听得“噗”的一声轻响。

沐皓天转头去看，樵夫跪体僵直，仰头缄默，上衣乍然破碎，前胸后背、头顶面门，“噗噗噗噗”接连爆开，血柱冲天激溅！

殷红血光染透了漫漫月光，也幻灭了少年心中的美好愿想。

樵夫连闷哼也没能发出一声，浑身浴血向后仰倒，当场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