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军之将也敢提要求?
方腊根本不惯着!
“童相公此言差矣,我方腊一日未曾招安,一日便是朝廷叛逆,既然是朝廷叛逆,那么如何行事便与朝廷无关,与童相公无关了!”
童贯张口结舌,有心训斥,可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当下只得闭紧嘴巴。
谁曾想,方腊又说道:“若是童相公担心朝廷丢城失地,那倒不如尽快促成招安,只要盟约一成,我便立刻收兵,决不食言!”
童贯叹了口气,嘴里道:“如今十万西军仅剩一万,除了招安之外,再无他法!”
“既如此,还请相公自便吧!”
童贯索要了一匹马以及一柄刀,径自出城而去。
期间,途中行人各行其是,根本没有人关注到策马狂奔的童贯,这让他即庆幸又恼怒。
庆幸的是童贯落魄的一幕无人看到,恼怒的却是诺大的扬州竟然没有一人肯为国分忧。
方腊夺城才多久?
满城十万人,尽是趋炎附势之辈,竟然找不到一个反抗方贼之人!
国朝养士百余年,阖城的士大夫去了哪里?
恨!
童贯有三大恨!
一恨这方腊太蛮横,占了上风还不依不饶,不肯收手;
二恨马公直无能,明明应该次日决堤,他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连累数万大军功败垂成;
三很扬州百姓,若是十万百姓齐心协力抗拒方腊,或者能在西军强攻城墙之时里应外合,童贯又怎会落入如此境地?
现在倒好,手中筹码输光了,只能愿赌服输。
半柱香之后,童贯打马行至城外,外头,寒风肆虐,恰如他此时的心情。
十万大军折损殆尽,连刘延庆都没了。
童贯根本想不出应对之策,这时,除了继续上书求援、表明方腊愿意招安的意图之外,再无他法!
至于朝廷可能给予的惩处,童贯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皇帝不信赖文臣,更不信任武将,唯独对没有子嗣的阉人另眼相看。
眼下,同为阉人的谭稹兵败被俘,朝堂上下,除了童贯之外,再无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半個时辰之后,单人独骑的童贯终于遇到了煕河军何灌所部探马。
表明身份之后,何灌亲自出迎,“相公能够平安归返,真是吉人天相,天不亡我!”
童贯略去自己被俘的经过,信口编出一套瞎话出来。
什么亲卫拼死冲杀,什么童贯侥幸遁逃,只因迷失方向才耽搁这么久!
反正中军亲卫或死或降,根本没有人出来争辩!
等到后来,连童贯自己都相信了这一番瞎话。
何灌虽然心中疑惑,但面上却毕恭毕敬,“只要童相公无事,那便是天大的喜事!只是眼下我军新败,究竟何去何从,还请相公示下!”
童贯深深看了何灌一眼,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不是个善茬,上来就给了这么个试探。
毫无疑问,无论童贯给出何种建议,只要事有不顺,何灌一定会将责任推卸到他身上。
对此,童贯自有应对:“本官刚刚回营,诸事不知,何将军,不如你将周边情形报我知晓,之后再行决断!”
这是题中之义。
当下,何灌便在舆图上比划起来:“相公且看,据马公直所部溃兵禀报,如今白马溪上游已为太平军占据,这部太平军乘大船经运河入高邮湖,后用一船的炸药提前炸毁了堤坝,由于事发突然,马公直麾下伤亡惨重,残存人马也在太平军的袭杀下死伤殆尽!”
童贯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如此,可太平军是如何知道我军在筑堤蓄水的?”
何灌摇了摇头,“无人知晓,后来发生的事情相公亲身经历了,由于中军大营所在毗邻白马溪,河水暴涨之后首当其冲,而我部后军距离较远,侥幸逃过一劫,事后,一共收整残兵二千三百余人。”
童贯皱起眉头,“你手中现在总计有多少人马?”
“一万三千,步骑皆有”
“退入六合,与折可存合兵一处!”
何灌自然毫无异议:“得令!”
煕河军拔营启程,很快惊动了巡视的太平军。
方腊知晓之后并未追击,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淮河流域,“眼下童贯已令一万三千西军北上海州,我担心仅靠邓元觉与梁山残部抵挡不住,李俊,还要辛苦你走一遭,明日你且带人走水路去接卢俊义一行,接到之后即刻领军走运河北上,海州不容有失!”
摩拳擦掌的李俊抱拳应诺,“方公放心,在下绝不误事!”
“好!你部水军先行,我领大军随后就到!”
“方杰,你领本部兵马留守扬州,若是官军来战,不予理会,只要严防死守,待我回城便是大功一件!”
“诺!”
“牛皋、乔正,你二人领军随我出征,此番先夺高邮、再某楚州,某要与邓元觉会师涟水!”
“全凭方公吩咐!”
方腊并未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招安身上,后世里,无数的经验告诉他,投降派没有好下场!
眼下,西军损失惨重,在援军抵达之前必定蜗居一处,不敢有丝毫作为,而援军抵达江南,起码需要一旬的时间,这个时间空档,就是方腊北取楚州的机会!
对于客居他乡的西军而言,宣和三年这个新年很是难熬,他们本是河北子弟,因为江南乱事才集聚六合。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别说来自河北的西军了,就连本地的厢军都有些熬不住,再加上后勤辎重接连被劫,军将们叫苦不迭,满腹怨气。
之前,扬州城外这一败,数万大军灰飞烟灭,只剩下熙河军一部兵马一路跑回六合。
期间,为了提振军心士气,童贯与何灌默许了军将劫掠百姓的行径。
从扬州到六合一百多里路,沿途百姓民怨冲天,间或有人在太平军的支持下获得武器,对熙河军后队乱兵发起袭击,虽然两败俱伤,却也让何灌大为恼怒:这帮乱民,西军若非为了保境安民,又怎么会流落至此?
不过是取些财物罢了,又未伤及性命,这些刁民何故造反?
难道全都从了方腊?
想到太平军的可怖之处,何灌不敢耽搁,急命麾下加快行军速度,快些离开此处。
万一在这里耽搁太久,引来太平军的追兵,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唯一没有后顾之忧的就是驻扎在六合的折可存所部兵马了,他没想到自己因为中了贼人的声东击西之计,反而因祸得福,避开了扬州之劫!
眼下,折可存所部官军在六合过得很是滋润。
城内无贼人滋扰,酒馆、妓馆应有尽有,官军颇有些乐不思蜀。
宣和二年腊月三十,正是大年夜。
太平军击败西军,大获全胜。
为了庆祝胜利,犒赏大军,方腊使人备下酒肉,人人有份。
因为次日就要行军的缘故,方腊并未饮下太多酒水,只是喝了几碗便回房歇息了。
与此同时,一名身材圆润之人正与高邮军指挥使李源秉烛夜谈。
“李使君,你我俱是老相识,眼下,太平军连战连胜,十万西军尚且不是对手,试想,若是方公腾出手来,你麾下的五千高邮军可挡得住?”
李源皱眉说道:“陈泰,若非你我远亲,今日我便取了你的脑袋,以身事贼,此乃死罪!”
陈泰不是别人,正是睦州万年镇巡检,方腊起兵之后,在夺取建德军甲仗库之时将其擒获,后来,陈泰便一直从事后勤辎重事宜。
此番,闻听方腊意图征伐高邮,陈泰便毛遂自荐,说自己与李源有亲,愿意劝降!
“李使君,方公已然承诺,只要你部归降,可保你地位不失!”
李源冷晒一声,“我手下有五千兄弟,到了太平军那里,方腊能让我执掌自家兵马吗?”
“此事并非不可,只要李使君拿出诚意,交出投名状,方公自会让你满意!”
一个小小的巡检,加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身份!
若非陈泰背后有方腊做靠山,李源早就将他砍了,哪会让他如此惺惺作态。
不过,能够执掌高邮军一部人马,李源自非庸才,死于他手中的人物,只怕不知凡几!
“陈老弟,你有所不知,皇城司在我军中安插有眼线,我若归降,只怕必有人从中作梗!”
陈泰朗声说道:“李使君说笑了,此地乃高邮,又非汴梁!使君在此地经营多年,心腹嫡系不知凡几,难道还处理不了几个密探?若实在为难,使君可敞开营门,某这便去信卢俊义、石宝二位将军,令其挥师北上,替使君诛杀叛逆!”
李源脸色数变,最终强颜欢笑:“陈老弟莫急,且先下去安睡一夜,容某好生思量!”
毕竟是干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多考虑一夜也是题中之义。
陈泰并未拒绝,只是正色道:“使君三思,西军尚且不敌太平军,高邮军便能抵得过吗?”
说罢,陈泰便出门而去,只留下怒火攻心的李源连连跺脚,仰天叹息。
有心腹幕僚从帘后踱出,低声劝道:“使君,事已至此,不如早做决断,刚才陈泰所言虽然直白,但却并未夸大,谭稹、王渊、王禀、童贯、刘延庆接连败于方腊之手,这般人物,绝非我高邮军所能抵挡的!眼下,童相公退军六合,我部外无援军,若是方腊大举来犯,使君该如何自处?”
“可方腊毕竟土贼出身,而且对世家大族颇为不善,某从未见过如此人物可以夺取天下,只怕跟着此人,有身死族灭之忧!”
“将军,眼下方腊尽取江南重镇,假以时日,江水以南必归其所有,以其治军之能,只怕划江而治不在话下,到那时,说不定便能取个从龙之功!”
李源叹了口气,“也罢,朝廷确实指望不上了,既然方腊这般能战,我便降了他!”
“李虎!”
“卑下在!”
“点四百精兵,去监军府上,一个不留,皆斩之!”
自古以来,监军便是朝廷用来监视地方兵马的强力手段。
眼下,李源既然要降,自然不能再任由监军活着。
“再去将陈泰请来!”
……
翌日,宣和三年正月初一,犹在扬州等候消息的方腊收到了李源的投名状:高邮军监军以及皇城司密谍三十人的首级!
说客陈泰犹在高邮军中,无论是自愿还是胁迫,这都无关紧要。
高邮军一降,太平军便可占据要道,直取楚州。
“善!陈泰果然不负众望,来人呐,即刻传令全军,某要两个时辰之后点校全军!”
“得令!”
方杰应诺之后,很快便去传令。
午时之后,方腊带着亲卫行至校场。
除却守城的方杰所部人马之外,尚有三万太平军于校场列阵。
只听得号角连连、鼓声骤响。
方腊在亲卫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来到点将台。
亲卫大将牛皋开始点将:石宝、卢俊义、李俊、乔正……
各营军将一一应答。
接下来再按照花名册点检,三声呼喊之后没有赶到者,皆斩!
许久之后,三万军士齐至,无一人未至。
寒风萧瑟,日头却带来些许暖意。
三万军士队列齐整、锐气十足、无交头接耳之人,无喧哗不耐之色,个个身披甲,手持刃,面目坚定。
连番大战,方腊不吝赏赐,眼下,太平军终于有几分强军之态了。
要知道,为了练就这样一支兵马,太平军定期公开缴获,适时宣读,及时造册,赏罚公允,同时定期开展公审大会、诉苦大会,使得军卒忆苦思甜。
官军五日一练,十日一操,太平军便三日一练,肉食管够,而且由于分田到户的缘故,军卒们都有保家卫田的信念。
即便军卒战死,还有抚恤送给其家人,若是军卒孤寡无后,太平军会为其寻找养子,使其香火不绝,再无后顾之忧。
这样的军队,活着有赏赐,死了有抚恤,而且绝无人从中克扣!
与官军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总有官军惊奇于太平军之士气,实际上,只要有人能够将上述手段施展于军卒之身,自然会得到一支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