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正的河东军原本有六千人马,追击太平军时,前后军脱节,最终有四千人马冲入河谷,被大水冲了个七零八落。
后军因为携带辎重的原因,行军速度并不快,大水来袭之时,他们正在一处山神庙中休息,也正因此得以逃过一劫。
陡闻河谷发大水,监军史珪一惊而起,他探首而望,只见庙前的谷底俱成汪洋,间或有一两具尸首随着河水上下浮动。
“快看看水里有没有活口!”
张思正的数千兵马可都在山谷,这要是被大水冲到,岂不是有全军覆没之忧?
后军将士瞪大眼睛,竭力搜寻活口,然而,滔滔的河水下,哪还有幸存之人?
不知是谁,忽然向山神庙的方向跪地祷告:“多谢山神爷爷保佑!”
四周的军卒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是呀,若非这座山神庙,只怕众人早就入了鱼腹,成了淹死鬼,又哪能像现在这般欣赏水景?
军卒尚且如此,史珪自然不会免俗,他来到庙中,跪地行礼,“弟子多谢山神庇佑之恩,他日必定重修庙宇,重塑金身,以报今日之恩!”
外头,两千多名官军早已跪倒了一片。
下方,轰隆隆的河水依旧在不断上涨,半個时辰之后就涨到了日常蓄水的位置。
河东军追击之时,众人是沿着河谷赶路的。
现在,河谷已经蓄满了水,再想循迹离开很是困难。
换句话说,河东军迷路了。
这片山林范围太大了,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史珪甚至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不清楚哪里会有太平军。
万一贼人水淹河谷之后,又在附近设下伏兵,河东军不明就里之下一头撞上去,那可就悔之莫及了。
“来人呐,一定要盯紧河道,若有行船,务必将其拦下!”
裨将心生疑惑,“若是贼人怎么办?”
“他娘的,你们手里的刀枪是摆设吗?若是贼人,那就更要把他们留下了!”
史珪斥骂之后,军卒们再度分派人手,有人盯着上游,有人盯着下游。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苍茫的大水之下,鸟兽绝迹,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更别提行船了。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饿得肚子“咕咕”叫,史珪便让辎重营准备饭食,饱餐一顿。
然而,粮食早晚有吃光的一天,如果明日依旧没有行船,史珪便决定冒险行军。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忽有军卒大声疾呼:“有船来了!咱们有救了!”
“来人呐,快到山神庙这里来!咱们是官军,带咱们出去,将军有赏!”
……
小船越驶越近,行到近处,便看到两个渔夫打扮的汉子,其中一人瘦长脸,腰间跨刀,另外一人一脸的凶神恶煞,看上去也非善类。
河东军刚要开口问询,面目凶煞之人已经叉手行礼道:“某乃泾原军小校黄旗,身边这位是义士方庚,他与方腊方十三有血海深仇,今日幸亏有他,否则,我根本找不到你们!”
辨明身份之后,史珪便让方庚二人在前带路,大队人马离开了这处山地。
这时,鄜延军刘光世与泾原军姚平仲针对行军路线产生了分歧。
泾原军姚平仲认为大军应该求稳,稳扎稳打便可让贼人无可乘之机。
刘光世却认为应该兵行险着。
河东军中伏兵败之后,官军兵力已不占优,想要威胁睦州,必须出其不意!
再三争论之后,刘光世始终固执己见。
姚平仲苦劝不得!
翌日,河东军余部终于赶来会合。
这时,有军卒来报:鄜延军调转方向去了旌德!
姚平仲大为恼怒,有心不管不问,却又怕遭遇贼人各个击破,无奈之下,只能跟在刘光世后头,一路往旌德进发。
谁曾想,这一次刘光世一击得手,竟然从贼人手中夺回旌德!
司行方麾下兵马有限,为了守住睦州、歙州,他将外围的兵力进一步收缩,只在重要关隘留下兵马。
一旦关卡遇袭,附近的兵马将在最短的时间内予以增援。
鄜延军在旌德小胜一场,士气大振,刘光世证明了自己,也获得了军士的信赖,上下一心之后,再度向独松关进发。
独松关扼守歙州要道,这里有太平军六百人,根据司行方的推断,只有拒险而守,完全可以等待援军抵达。
不曾想,鄜延军配备了大量的火器。
火药箭、蒺藜炮、皮火炮轮番轰炸之后,守军伤亡惨重,鄜延军轻易便夺取关卡。
一直以来,太平军仰仗火器之威,很是打了不少胜仗。
可大宋毕竟有着发达而完备的军械局,上下重视之后,火器局很快便生产出各类火器。
这一次,鄜延军、泾原军南征睦州,军中便携带了大量火器!
火器的威力,在攻坚战中显露无疑。
当司行方得到消息的时候,官军已经连拔三座关隘,而太平军也付出了伤亡两千人的代价。
恼怒之下,司行方试图发动夜袭,可老谋深算的姚平仲见招拆招,硬是让其无功而返。
于是,在睦州与歙州交界处,战斗时不时爆发。
司行方凭借地利之便,死死挡住了官军的袭击。
“儿郎们,再坚持几日,官军跋涉而来,补给不便,我猜他们军中的火药数量不多,只要咱们多挡上几阵,说不定可以耗尽他们的火药!”
司行方的猜测没有错,鄜延军兵行险着,确实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战果,可随之带来的却是后续补给脱节!
为此,刘光世已经派出了三拨信使,然而,火药补给不同寻常,只有汴京才能制造,其他地方的军械库未曾储备!
前几日,童贯向皇帝陈述火器之利的时候,赵佶便下令全力恢复火药制造。
火药制造乃国之大事,仅仅军器监就雇佣数万人工,下设火药作、青窑作、猛火油作、火作等11个大作坊,每日生产弩火药箭7000支、弓火药箭10000支、蒺藜炮3000支、皮火炮20000支。
数十年前,为了抵御西夏的进攻,西军一次领取火箭25万支,由此可见,宋廷火药制造之利。
太平时日,火药制造并未全力生产,许多雇工都遣散回家了。
可如今,面对太平军的威胁,军器监再度满负荷运转,每一日都生产出大量的火器!
涟水,方腊留下一万兵马坐镇之后,便带着大军折返江宁。
梁山军余部一分为二,有人留在了涟水,也有人跟着方腊前往江宁。
这一日,长途跋涉之后,军卒们烤着火盆,一口吃饼,一口喝汤。
饼是充饥的杂粮饼,汤却是油光可鉴的肉汤。
冰天雪地的时日,一口饼对上一口汤简直美味至极。
太平军也好,梁山军也罢,全都觉得惬意至极。
尤其是梁山军,他们之前虽然也曾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可仔细想来,那时的一时欢愉终不长久,哪像现在?
天天都可以吃饱,日日都有汤水喝!
“入他娘的,俺觉得可以手刃三十个官军!”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能杀三个也就不错了,还三十个,真是牛皮吹大了!”
……
酒足饭饱之后,军卒们眉飞色舞,开始胡乱吹嘘起来。
连番征战下来,如今太平军面对官军有着强烈的心理优势。
什么西军、什么禁军,都是太平军的手下败将!
早晚太平军的旗帜将四处飘扬!
方腊在营寨转了一圈,未发现轮戍之人偷懒,当即满意而归。
途中,侯健捧着一件衣物出现了,“方公,你让我制作的棉甲制好了,可要看看?”
侯健祖居洪都,做得一手裁缝好活,飞针走线,技艺高超。爱使枪弄棒,长得黑瘦轻捷,人唤“通臂猿”。
听说这么快就制出了棉甲,方腊很是兴奋,“拿来看看!”
借着火盆的火光,侯健讲解起来,“方公且看,这棉甲里面一前一后都镶嵌着铁片,尤其在前心要害更是垫着双层!”
眼下,太平军虽然装备了甲胄,但却不耐寒冷,很多军士都出现严重的冻伤。
若是有了这棉甲就不同了,最起码可以为军卒保暖驱寒!
方腊仔细摩挲起来,这棉甲虽然防御性不如铁甲,但胜在轻便,而且造价也不高!
“各处关节要害一定要加上甲片,保证防御性,待到江宁之后便依照此物批量生产吧!”
侯健连声应诺。
送走了侯健,方腊心血来潮,去寻汤隆。
汤隆绰号金钱豹子,出身铁匠,延安府知寨官之子。他打造的钩镰枪,成为对付骑军的绝佳利器。梁山大聚义时,排第八十八位,上应地孤星,负责监造军器铁甲。
见到汤隆之后,方腊直入主题,“让你研究的火铳可有把握?”
汤隆挠着头皮,“没有实物,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
方腊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莫急,等到了江宁府,你便可以大展拳脚,若是制出火铳,可得千贯赏赐!”
汤隆贪财好色,闻听之后大为兴奋,“方公此言当真?”
“比真金还要真!”
“那感情好,这千贯赏赐,俺汤隆要定了!”
……
漫长的归程终归有结束的时候,五日之后,方腊便回到了江宁府。
时间将至春日,春耕在即,方腊每日里都要去将作营转一圈。
这一日,方腊突发奇想,是不是应该将后世的铁犁制出来?
要知道,此时的耕犁俱为木制,只在“馋壁”处用了铁块,如此以来,固然节约了本钱,但是根本不经用,而且由于耕犁重量过轻的缘故,翻地很浅,效果不佳。
古语有用,深耕浅种,无灾害。
这就是说,只有将泥土深翻,才能冻死虫卵,保证禾苗的成活率。
方腊根据后世的印象,描绘了一张图纸,改动倒是不大,只是用铁辕取代木辕,取消了犁箭,并且在犁梢中间留出孔槽。
这个孔槽作用极大,只需要一个木楔便可以起到调节耕地深浅的作用。
如此以来,在简化犁身结构的同时,增加了耕犁的耐用程度。
“汤隆,你来看看这铁犁”
抵达江宁之后,汤隆、侯健已经成为匠工营的头目。
此时,见到方腊所绘之物,汤隆啧啧称奇,此时,民间使用的曲辕犁已经数百年未有大的改动了。
一直以来,谁都没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
可是,此时见到方腊的图纸,汤隆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意义,这要是制作出来,意义重大啊!
只是,这成本可就要高了。
“方公,以铁代木固然结实耐用,只是,这花费……”
方腊笑道:“花费的事情无需考虑,我且问你,需要多久才能制出这犁?”
汤隆不敢胡吹大气,说了个稳妥的数字:“怕是要一天的时间。”
“好,我就给你一天的时间,制成之后可以用耕牛试试效果,若有改进之处可以一并改进”
“诺!”
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大好机会,倘若真能为民所用,名利皆有!
一时之间,汤隆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数百年来,匠工们不缺努力、也不缺乏创意,他们唯一欠缺的就是动力。
官府不重视,民间无人问津,不知多少伟大的发明消弭于无形。
对此,方腊当然不会重蹈覆辙,他特意强调过,只要制出铁犁,参与之人都有重赏。
匠工营人手充足,在重赏的驱动下,匠工们按图索骥,耗费一个上午的时间就造出了铁犁。
不过,成品造出之后,一名匠工却忍不住说道:“俺觉得这犁头太大了,浪费牛力!”
几个老匠工大声呵斥起来:“闭嘴,方公给了咱图纸,咱们只要做出来就成了,难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比方公还能耐?”
年轻匠工不敢还口,只是琢磨着如何改进。
印象中,自家的犁头过大时,往往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要改,必须要改!
这时,老匠工已经去实验铁犁了,火炉上还有烧红的铁料。
年轻匠工番动起手来,速度极快。
“铿铿铿!”
“砰砰砰!”
虽是寒冬腊月,但在火炉边,匠工却汗流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