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谈，几乎是不可能的。

马凯在意的这些事情，并不是没和方方说过。说轻了，方方嬉皮笑脸，含糊带过。说重了，方方是会翻脸的。马凯有时候觉得，方方他们就是油泼不进，软硬不吃。

有两件事，接踵而至，让马凯下定决心，他真的要想办法改变这种状况了。

先是他的一个大学同学来深圳。

姑且叫阿甲吧。他和马凯是大学同宿舍的同学。按照阿甲的说法，马凯是他最好的兄弟。

阿甲是本地人，家中独子。父亲是事业单位的小头头，有点油水。母亲很漂亮，早就不工作了。他一般都是平时上课，周末回家。他母亲是很会做人，每次阿甲回宿舍的时候，都让他带上一堆的零食，分给同宿舍的同学。

每学期也有那么几次，阿甲母亲会来宿舍，帮阿甲拆洗换季的被褥，再收拾一些换季的衣服。所以整个宿舍的同学，都和他母亲很熟悉。

阿甲母亲尤其喜欢马凯。大一元旦前后吧，还带了阿甲的姨妈来宿舍看马凯：“哎哟，你看哟，马凯是不是和我们阿甲长得特别像？就是啊，眼睛啊，眉毛啊，哪儿哪儿都比阿甲好看一点。”

马凯听了挺高兴的。

阿甲母亲也会张罗着，让他们宿舍的人去家里吃饭。甚至有个同学，暑假都住在阿甲家里。在这帮同学里面，阿甲母亲总是高看马凯一眼。过年的时候，还让阿甲带了礼物回来，叫马凯拿回老家，说是给马凯母亲的。

马凯母亲自然就给阿甲母亲打电话致谢。她们后来保持了好几年的联系。马凯母亲感谢阿甲母亲照顾马凯，阿甲母亲又说，马凯比阿甲懂事，经常在学校帮助阿甲。

所以，后来马凯想，如果不是阿甲的母亲，他和阿甲的关系能走得那么近么？

因为他们的很多思维方式并不相同。

阿甲到了大四，才决定考研。在外租个了房子。当年并没有考上。毕业离校之前，马凯去和阿甲母亲道别。她很舍不得地拉着马凯的手说：“马凯啊，好好工作，还是你懂事。”

“阿姨，我会的。我工作了，我妈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再说，我成绩不如阿甲好，我都不敢想考研的事情。”

阿甲在家复习，考到第三年，勉强上了一个自费的研究生。后面马凯和他联系就少了。说是彼此都忙，其实，也是没什么好聊的吧。

07年的下半年，阿甲就在广州实习了。据说是那家公司想让他毕业之后去工作，但工资不高。实习的时候，他们通过几次电话，彼此都很忙，就一直没见。阿甲毕业之后，做了一个奇怪的选择，他去接了胖子的职位。

“你们也真有意思，胖子接李渔，你接胖子。”马凯在电话里笑着说。

“恩，9月份就要去报道了。我在广州还有一些东西，报道之前，可能去趟广州，收拾一下，顺路找找你们这些深圳，广州的同学玩玩。”

马凯当时说好。真到九月份的时候，阿甲给他打电话了。他在张玮的车上，他们那天要去东莞的按键厂。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阿甲问。

“估计要晚上九点多。”

“你早点回来，早点回来，这我都来深圳了，你快回来陪我喝酒。”

“大哥，我真的有事啊。再说，我有两个人一起来的东莞，我又不会开车，我一个人怎么回来啊。”马凯习惯了阿甲这个套路，他还是笑嘻嘻地回答着：“反正深圳吃夜宵的地方多，到时候我们去夜宵嘛。”

“行，那和你老婆说好，到时候一起。”

“她就算了吧，我回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那你不要来了。谁要看你啊，就是想看一下你老婆。”

马凯就有点上火了。会不会说话啊，他心里想。拉近乎也不是这样的。

他敷衍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车里很安静，张玮应该听到了电话里面的内容。他笑着说：“你这个同学，有点意思。不太把自己当外人。”

马凯笑笑。

张玮又说：“那晚上我们早点回吧？”

“没事。先把事情弄完。这次见不到，总有见到的时候。”马凯装作平淡得说。

那天，他回家的时候才九点多。之后阿甲打了他几个电话，他都没接，到了十一点多，给阿甲回了个电话：

“刚车间不能带手机进去，一直没接到电话。我们现在才从东莞往回走，估计回来要一点了。”

“啊，那行，确实太晚了。要不下次吧。”

另外一个事情，让马凯真正发了飚。

有天，张玮又走进马凯的办公室，老规矩，他斜坐着。透过玻璃窗看着叶琅和方方办公室的方向。“我和你商量个事，你先听我说完。”

“我想给方方买辆车。交警那边你也知道，虽说找了人，全部办完也得要国庆之后了。这段时间，一辆车跑，实在是太紧张了。以后方方也要老跑华强北，就算起亚出来了，车可能还是不够。我想吗，车总是要买的。给方方买辆车，跑市内，也能帮你跑跑。起亚就专门跑工厂。你看行不行？”

马凯只问了一句：“是你自己想到要买，还是方方说要买？”

“你这人怎么这样？”张玮愣了一下，但他接着说：“确实，方方和我提了几次，我觉得有道理。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那他为什么不当我们面直接说？”

“这不怕你发火嘛？”张玮陪着笑：“我答应过你，要花钱的事情，都和你先商量。”

马凯心软了。张玮说的也不无道理。

“那要不你买个新车吧？把帕萨特给方方开。”

张玮抱了抱拳：“兄弟。你这样的才是兄弟。处处想着我。心意我领了。但是，方方以后要跑销售，车是面子，开个旧车不像样子。再说了，我们好好干，到时我一步到位换个好点的。现在先给他买，行不行？”

“话都说成这样了，不行也得行吧。”马凯没好气地说。

“你呀，快去把驾照学了吧。拿到驾照，就给你买辆新车。”

当天下午，张玮让马凯一起去看车。马凯推脱有事，让他们俩自己去了。叶琅说她没事，硬跟着一起。马凯气得一转身就回了办公室。

四点多的时候，马凯跟着皮皮来到仓库。他们刚准备装车。方方打电话过来了：“在仓库啊？你和皮皮说，今晚让他休息吧。我去工厂送料，我马上到车库了。”

马凯听得一头雾水。这时，一辆黑色，崭新的轿车开到马凯面前停下，车门打开，听到轰隆隆的音乐，方方，张玮，叶琅都喜笑颜开地走下车来。

“方总，这是蒙迪欧致胜嘛？”皮皮走上去。司机对于新车的热爱，是溢于言表的。他绕着车，轻轻抚摸着车身。

“新款的，顶配。”方方开心的说。他打开后备箱，拿出两条珊瑚绒的毯子：“玮哥，你现在知道我找销售要这毯子干嘛了吧？”

他打开一条毯子，铺在后备箱里，对皮皮说：“行了，别摸了，赶紧把货装了。过两天让你开开。”

马凯不懂车。他直觉这个车不便宜。看着方方这么爱惜的样子，他确信，这个车不会怎么去工厂的。

他板着脸，没说一句话。也没动。他和这帮人的开心格格不入。

叶琅，方方和皮皮在手忙脚乱地理货，生怕磕到了车。张玮发现了马凯神色异样，他笑着走过来，给马凯递了根烟。

马凯没接，也没正眼看张玮，他低沉着声音，压制着情绪，问：“这车多少钱？”

“价格高了点。”张玮笑得有点讨好了：“全包二十七万八。”

“什么？”马凯没控制住，叫了出来。

“真不好意思，看中了，我们也犹豫了好久，本来想先打个电话给你的，后来我做主就直接买了。”张玮小声地解释着。

方方听到了声音，抬起头，看到马凯的神情后，笑容也消失了。他板着脸走过来：

“咋了？”

张玮没好说话。马凯也虎着脸。三个人站成一圈，都没说话。

“这车也不像是能跑工厂的样子啊，再说我们现在需要买这么好的车吗？”马凯没忍住，他急促地说。

“那你说，现在买了，该咋办吧？”方方仰着头，呲着牙，问马凯。

“方方，这个东西该怎么放啊？”叶琅远远地看他们状态不对，招呼着想把方方叫走。

方方扭过头，对着叶琅吼了一声：“你别说话！”

叶琅和皮皮愣了一下，看着叶琅脸就红了。

方方又扭过头来，对着马凯说：

“那行。我去把车退了。大不了我赔点钱。我现在就去。”

张玮拉住方方：“大哥，你说笑话呢？车开出来了，还怎么退？车一落地就差不多半价了。”

“我有办法！我就不信了，不让我退我砸了他们4店。”他一把甩开张玮，就往车那边走，对着皮皮吼：“看着干嘛？把货卸下来，车不要了。”皮皮很为难地看着马凯。车库里面有几个人，可能是业主，也很狐疑地边走边看着他们。

张玮拉着马凯的手，轻声说：“算了，算了，给我个面子。是我不好。”

“车就这样了。别退了。”马凯有气无力地说。

张玮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听到他在说：“没事了没事了。方方你先去工厂吧？皮皮你帮帮忙。”

方方什么话也没说，把另一条毯子包装撕开，恶狠狠地把包装袋扔了，然后小心地把后备箱里的货盖好。他关上后备箱，对叶朗说：“上车。”

他们车窗都没往下放，也没打招呼，就直接开走了。剩下皮皮，站在车尾位置，收拾刚被方方扔的东西。

马凯气得浑身发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流出来了。

“张玮，我跟你说，我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