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怎么和万姑娘讲唐丽德这些人，也不怎么讲他在手机行业曾经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和谁能聊这些。他想到了方方。

他和方方这几年都是在春节上班后会打个电话聊聊天。以往都是方方主动打过来，今年却没有。这都快3月份了。马凯拨了方方手机。

“去年保险不太好做，我们就回东北过年了。叶琅先回了深圳，我这才到。在老家酒局太多，这就一直忘了和你联系。”

“那你准备怎么办？”马凯问。

“继续熬一段时间。真不行回东北算了，妈的。”

马凯突然说：“阚总你有没有印象？他们准备自己做手机，估计要招销售，你要不要去找他聊聊？”

“他不认识我，应该不行吧。”

“没事。我要给他推荐人，他怎么也会聊一下。成不成看你们谈的情况，对吧。”

方方去面谈后，给马凯说：“阚总敲定了，我这边办完离职就去他那边上班。你咋办啊，还待杭州呢？”

然而，没多久马凯的母亲出事了。十二指肠大出血，还好发现及时，火速送到了省立医院。那个年代，虽然是邻省两个省会，坐车还要七八个小时。马凯慌忙赶到的时候，姐姐已经在手术室前待着了。

万幸一切顺利，省立医院里面有很多姐姐的同学，帮忙找了最好的专家。他母亲要去ICU 观察一夜，家属不能陪床。母亲的麻药没有褪尽，神志有点迷糊。这么坚强的一个女人，一直在哭，抓着马凯的手不让走，嘴里嘟囔着：你们不要我了，你们不要我了。

姐姐说，这是麻药的后劲，正常的。别担心。

马凯不停和母亲说，没事的，明早就来接你。看着母亲难得孩子气的样子，马凯笑了，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心中知道，他没钱啊。

第二天母亲恢复了清醒，住到了病房。白天姐姐陪着，晚上都是马凯陪夜。病房里面的其他人都羡慕他母亲有一双好儿女：“哎，你有福哦，尤其你儿子，晚上从来不睡的，就坐在旁边看书守着你。”

母亲大概知道马凯在担心什么，有天清晨趁病房乱哄哄的时候，悄悄说：“你别担心钱，我有钱，到时候你姐姐垫的医药费我都还给她。你们两个都不要为我花钱。”

前前后后大半个月，马凯的母亲出院，拆线，已经能够正常地生活了。马凯也要回杭州了。他心中懊悔。虽然几年来，家中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都是马凯在做。但这大半个月，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当家的男人。母亲真要是出什么事，他连一万块钱都拿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不负责了。

回杭州那晚，他喝多了，抱着万姑娘大哭了一场。

有天他还在宿醉中，方方给他打电话：

“兄弟你找到工作没？”

“那你这个时候别想了。来深圳吧。我现在也不做销售了，在跑项目呢。项目组里面负责的人，你也认识。张玮，记得吧？就以前你们总部包装课的。我刚来，一聊天他就说起你了。江总前面几个机器卖得都不好，也不用全国找经销商了。现在有个项目是出给华强北的，出得挺好，赶不出来或。我跟着张玮跑工厂，跑供应商，很有意思。阚总也不管我们，只要我们追得出来货就行。他儿子不是要出生了嘛？他都回家快一个月了。他说他30多了老来得子，什么都比不上他儿子大。我们忙不过来，你回来一起干嘛。”

“阚总那边，之前我说过，他说等过两个月他再找你。要不你和他说说，你先过来嘛。”

“我自己去问问阚总吧。”马凯很自然地说出来。他想通了，回去能做什么？管他呢。

但是他没想清楚怎么和万姑娘说。他决定先拖着。

又恰好，宋姐隔了两天给他电话：“阚总生了个大胖儿子咯！我们准备这周末去他家给他道喜，你和我们一起不啦？”

看得出，阚总快要乐疯了。不停地笑，不停拿各种零食，水果出来招待大家。同去的几乎都是女的，她们围着阚总老婆和小孩，阚总笑着说：“走，马凯，去阳台上抽根烟。”

虽说抽着烟，阚总带笑的目光，穿过阳台的落地门，还是停留在在他儿子身上。有一茬没一茬地和马凯说话。

马凯不知怎么开头，一下子冷了场。阚总听到没声音，转过头来，哈哈笑了：“丢人了丢人了，老来得子太兴奋了，走神了。”他指着阳台上的茶几说：“来来，坐着聊会。”

“找到工作没？”

“没有，领导。我来还有个想法，就是问，我能不能去深圳跟着你们干。我也知道，手机行业我现在可能什么都不会了，你就让我去试试，也不用发工资。要是一两个月后你觉得我没价值，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再去找其他工作。”

“行。我五一过后回深圳。现在离五一还有两周多，你要是先去就找方方，跟着他们先跑跑。具体你做什么，等我到深圳后，咱们再说。”

回杭州后，马凯没回家，就去约了友友。

“那小万怎么办？”友友问。马凯也就和他说过同万姑娘的一些事情。

“我晚上回去和她说吧。其实我们不能算谈恋爱是不是？”

“那不能这么说吧！你以为你不承认关系，大家看不出来嘛？马凯你这个事情也不太地道啊。”

“可我必须去深圳。”

告别的时候，马凯站起来，抱了一下友友：“走之前我就不找你了。”

“要是待不住，就回杭州来。”

“不，不会回来了。”

07年，QQ 已经有群聊了。马凯和唐丽德他们联系的群，改过乱七八糟的群名后，很长时间都叫“有志青年群”。他在群里问：“我想这一两周后回深圳，有没有租房信息推荐？”

“欢迎马贱人回归组织”。剩下的人开始集中刷屏。

对，马凯在工作中，和陌生人的交往中，一股文绉绉的模样。也只有和有志青年群这几个人，能够口无遮拦，满嘴屎尿屁。在他们面前，马凯能够放飞自我。

讨论的结果，是让马凯尽快回来，先住谢尧家。然后趁着五一的七天假期再去找房子。

“其实你可以一直住我们家。”谢尧写道。

“到时再说嘛。”

回到住处，万姑娘已经在了。

“你那个老板怎么说？他有没有和你说工作的事情。”

“说了，我准备去深圳。”马凯低着头。

“OK。挺好的呀。”

“去了住哪？”万姑娘仍然是，递过来一杯酒，一个蜡烛，又给他点了一根烟。

“先住我们一个朋友家，到时再看看。”马凯喝了口酒说：“其实我挺慌的。我也不知道去深圳会怎么样，走一步算一步。我找我姐借了两万块钱。要是花完了还没能落脚，就挂了。”

“操心什么啊，傻子。你过去先去找房子吧。着急的话，你先走。这边的房子之类的，我帮你处理完。你把要带走的大东西收出来，等你找到房子我给你打包寄过去。”

马凯抱住了万姑娘，不知道如何开口。

“流氓···”万姑娘笑着推开她：“我跟你去深圳吧。我先看看工作。”

“不要了，过一段时间再说吧。你这么好的工作可惜了。”

“行。你先过去吧。”

这是2007年4月末的一个下午。整个杭州的树啊，花啊，都在憋着力气生长。

马凯下了机场大巴，看了一眼风和日丽的杭州。

再见了。

和谢尧说好了，8点多到深圳之后，直接打车去他家，然后一起去夜宵。然而，深圳雷暴。到了夜里一点多还没飞，候机厅里面只剩下马凯这一个航班。

在苦等的五六个小时里，马凯一个人，把这几年来的事情，前前后后地都想了一遍。

夜里两点多，马凯起飞了。

就这么来到了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