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天教主四个字,这已经是顾修缘第二次听见了。
并且他可以确定,熊逵所指之人是自己。
“我?欺天教主?”顾修缘的眼睛眯起来,目光中流露着猜疑与不定,试探性的反问道。
“难道我认错人了?”熊逵浪朗声大笑,旋即肃穆威严的脸庞阴沉下来,眼眸里透露着一丝杀气,“不!本将军岂会认错!”
他一甩系在肩甲上的厚重毛绒斗篷,细数着五百年来的屈辱与不堪,“昔日我奉大周天延皇帝之命,率军剿杀托生于姬瑶公主的祸国妖孽,不想教主大人忽然出现,使我功败垂成!”
“您亲手斩杀了我,救下姬瑶公主,却又将我的三魂七魄封于尸骸里葬于这繁城地下,使我饱受地气摧残,化作今日之尸煞,这日日夜夜来,我无时无刻眼前不浮现出教主大人的容貌,岂会认错人?”
熊逵之言,使得顾修缘大为震动。
通过姬薇创造的幻境,他确实看到了五百年前的一幕,在幻境里他救下了襁褓里的姬瑶,而对应的现实历史中,是欺天教主擒杀熊逵,改变了那位末代大周朝公主的命运。
一些零碎的线索似乎串上了,但对顾修缘而言,却又蒙上了另一层迷雾。
“抱歉,我叫顾修缘,不是什么欺天教主,如果你想寻仇,我想你确实找错人了。”顾修缘斩钉截铁道。
“是吗?”熊逵露出玩味的笑意,他一眼断定道:“你既然选择成了心痴,那你的记忆还可信吗?”
“众所周知,心痴虽然亲近大道,能窃取大道的力量,但代价则是自我意识的沉沦,心痴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你说你叫顾修缘,你怎么敢断定自己的记忆就是真的?”
熊逵听着顾修缘的自辩,不禁捧腹大笑起来,五官挤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嘲弄的表情,“心痴竟然会相信自己的记忆,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一旁并未说话的吕轻离眼眸一黯,哪怕熊逵说得并不是自己,却也难免想起自己的过往,苦笑摇头。
这一幕,也不禁被顾修缘看在眼底,他蓦然回想起吕轻离与他的种种话语,尤其是对心痴这一身份的无奈感叹。
一个可怕的猜测不由得涌出,以极快的速度占据着顾修缘的大脑。
自己的记忆可能是假的?
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存在!?
难道自己也不是顾修缘!?
那我是谁!
我叫什么!
我又来自哪来!
不对不对!
“你什么意思!”顾修缘脑子一懵,就像是被一块大铁锤砸了上去,他回想起自己虚假的绝云宫记忆,不由得应激喝道:“你说我的记忆是假的?不可能!我是谁难道我自己不清楚!?”
“你说自己叫顾修缘,如何证明?”熊逵问道。
“我有家人,我的名字是爹娘所取,他们还活在这世上,他们就能证明!”顾修缘蓦然变得很激动,额头虬起条条粗壮的青筋,就好像溺水的人赫然发现前方有一根漂浮的芦苇,也会拼尽全力去抓住。
“那么请问,你真的见过他们吗?你记忆里所谓的家人,也是假的!”熊逵又摇了摇头,戏谑道:“这么说也不对,心痴还会自己创造一个极其逼真的幻觉,当你发现自己记忆里的一切都是虚妄不真时,就会全心全意的去信任幻觉,你在幻觉里看见什么,那你就是什么!”
顾修缘好似浑身脱力一般,朝后退去一步,他惊疑不定的看向吕轻离,“吕兄,如果我不是顾修缘,那我究竟是谁!?”
吕轻离十分为难的开口道:“顾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吕轻离这个名字,我的过去也都是幻觉告知我的,或许我曾经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疼爱我的爹娘,与我青梅竹马的姑娘,但身为心痴,我把他们全忘记了,只有一段虚假的记忆充斥脑海。”
“你不知自己是谁,我又何尝不是?”
吕轻离苦涩的笑容已经道尽了一切,心痴的痴,就体现在自己连记忆都无法相信。
“不对!不对!我肯定是顾修缘!”他攥紧了拳头,双眸通红,但脑袋却开始疼的厉害,不知为何,自己好像已经想不起来身在齐国老家亲人的面孔了!
似乎他们真的完全不存在一般。
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正在慢慢淡去,他只觉头疼欲裂,似有一把锉刀在脑海里横冲直撞,让他不禁半蹲在地上,抱紧了头颅,呲牙咧嘴,遍布青筋的脸庞愈发狰狞可怖。
我不是顾修缘,那我是谁!
我究竟是谁!
此刻,顾修缘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气,好似浑身的气血都沸腾起来,在经脉中急速的运转,他躯体上散发出滚烫的浓烟,四周的空间开始变得扭曲,似乎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物质,正慢慢开始改变周围一切物质存在。
无论什么存在,都不能在此刻真正靠近他,一道无形的壁垒展开,将他与万物隔绝。
“我是谁,你们回答我啊!”顾修缘目眦尽裂,指甲深深潜入颅骨里,鲜红的血渍从指尖伸出,不断向下划动,在脸颊上撕裂出鲜血淋漓的印记,而他浑身剧烈的颤抖,与之同时,整个府邸也在战栗,似乎随时都要倒塌。
“大师兄你冷静啊,虽然你那些记忆都是假的,但咱们心法宗都是真的啊!”秀翡紧张关切道,想要上前抱住顾修缘,却被他周遭的扭曲空间阻拦,无法靠近。
楚秽顶着麻将脸,也是一筹莫展,只能不断喊道:“大师兄,你不要听那个尸煞乱说,你就是咱心法宗的大师兄,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吕轻离看着痛苦万分的顾修缘,也只是轻叹,这样失去自我认知的痛苦他也经历过,但远没有顾修缘造成的动静大。
“你当然是欺天教主!一手覆灭了大周朝的人!”熊逵走上前,摊开双手,好似在恭迎老友的回归。
“真是奇怪,我记得你明明已经得道成仙,为何又堕落凡尘,获得了一个心痴的身份,又恰好五百年后封印我的大阵松动,让我撞上了现在的你,莫非这也是您给自己埋的伏笔?好让我提醒您自己真实的身份?”
熊逵抬眼略一深思,不禁点头称赞,“这缜密的心思与计策,确实像您一贯的手笔啊。”
眼看熊逵就要来到顾修缘面前,赫然间桃薇拦在了他的面前,拔出长剑,一双凤眸凛冽而飒然,她护在顾修缘身前,直面这杀气凛冽的尸煞,喝道:“退后!休想靠近我师兄!”
熊逵打量这眼前的红裙少女,笑了笑,默默退后了几步,仍旧饶有兴趣的看着正在抱头迷茫的心痴,就像在看天底下最大的乐子。
“教主大人,您一时想不起来可以慢慢想,你我旧友再叙,有的是时间!”他朗声笑道,讽刺的声音不断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