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缘长这么大，就没真正牵过一个姑娘的手。

更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

何况现在他被迫牵手的对象还是姬薇，一个预谋夺舍自己师妹的仙人法蜕。

也不知姬薇是不是故意的，专门带他在人多的地方转悠，尽管道济寺已经封山闭客，但寺中本就有不少修士在此居住，乍一看有对模样标致的男女走来，还牵着手，不由得纷纷露出暧昧的笑意。

面对那些炙热的目光，姬薇显得很坦荡，仿佛真是在观赏寺中园林景致，还不时询问顾修缘意见，悠哉谈道：“我觉得这颗古柏挺不错，挺拔陡直，枝叶茂密，跟大周皇宫的一颗柏树很相似，小时候姬瑶公主常在树下玩，并且在树根底下埋了很多小玩具。”

“真希望你现在跟我谈的是关于欺天教主的事情。”顾修缘很无奈的叹道。

“不急不急，难道你不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姬瑶公主的事情吗？”姬薇目光变得悠远起来，怜悯道：“姬瑶公主被自己的父皇认定为妖邪降世，必将祸国殃民，若非是欺天教主出现，姬瑶早就已经死了。”

“但最后大周朝仍旧覆灭了，不对吗？”顾修缘道。

“那并非姬瑶公主的错，所有事情都是欺天教主一手策划的。”姬薇拎着顾修缘行走在长廊之中，迎面走来青纹帮的兄弟，看来他们闲着无聊，也在四处闲逛，看见两人牵手走来，好似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不由得瞪直了双眸。

“顾大哥，你……！纪姑娘知道这事吗？”小六子眨巴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相处那么久，他也知道桃薇和姬薇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了，看到这幕顿时眼前一黑。

顾修缘一时怔住，哑然，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生硬的回复道：“我是被迫的，并非出自本意。”

一旁的姬薇听见这话笑得捂住了唇瓣，眼眸弯弯似皎月，笑得花枝乱颤，“你觉得他们信吗？”

小六子连连点头，“被迫？”他嫉妒的抿了抿嘴，喃喃道：“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我也想有个漂亮的姑娘强迫让我牵手。”

顾修缘眉角微微抽搐，干脆不说话了，这事情越解释越麻烦。

随后两人又撞上了宇幻儿和她两个师兄，他们本来坐在一处凉亭里谈经论道，忽然瞥见了什么动静，纷纷扭头一瞧，各自的表情都很精彩。

像是震惊，而后露出难以言说的笑容。

宇幻儿摸着下巴，打量着姬薇，“那就是姬瑶公主的法蜕？他们在搞什么鬼，我现在要是冒然上去会不会显得很不懂事？”

“别往那边走。”顾修缘脸黑成一片对姬薇道，这时候撞见熟人就是尴尬，越解释越像是遮掩。

“行，反正道济寺也逛得差不多，咱们上山看看。”姬薇瞧着顾修缘窘迫不安的模样，内心满是欢乐，眨巴了一下眼睛表达自己的恶趣味。

道济寺坐落于一处广袤的青山翠林之间，眼下上山的小路人寂静无人，唯有山风拂面，茂密的翠绿树叶缤纷而落，将山阶轻掩住。

“这里没可其他人了，你的情绪也不用那么紧绷，再说了，握本仙人的手有这么令你难受吗？”姬薇肆无忌惮调戏着顾修缘，她身上焕发着阵阵幽香，甚至引来几只蝴蝶翩跹而至，萦绕着她翩翩起舞。

这么近的距离，那香气注定也是无法掩盖住的，扑鼻涌入顾修缘的感官之中。

他并不否认姬薇长得美丽动人，但心中并未泛起什么波澜，眼下他只关心自己与欺天教主的关系。

“咱们上山，看一看落日，这就是我最后的条件了，你现在若是想松手也可以的。”姬薇瞧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叹了一声，轻声道。

听见这话，顾修缘如逢大赦，赶紧松开了掌心。

而姬薇也踏着满地的落叶，一路向上而行，一路谈及往事:“顾修缘，我可事先与你说清楚了，我只是一具被遗弃的躯壳，即便记得一些往事，也不见得完全正确。”

“知道什么说什么就行。”顾修缘跟在她身后，注视着那个身影。

姬薇并未直接了当的回答顾修缘是不是欺天教主，反倒从姬瑶公主被救谈起，“昔日降世，被蔑为妖邪，大周皇后矫诏遣熊逵来杀，本该得手，不料中途杀出了欺天教主，斩杀熊逵的同时，也将姬瑶带走。”

“这之后的十年里，姬瑶都与欺天教主待在一起，教主授予姬瑶一本可以得到成仙的功法，令其仔细参研，你可知那功法是什么？”

姬薇扭过头瞥了顾修缘一眼。

“猜不到。”他道。

“《升仙举霞经》，你是不是很熟悉？”姬薇张开润泽的唇瓣，道出往事。

“这是绝云宫的至高功法。”顾修缘神情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姬薇道：“不，这不是绝云宫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你口中的宗门是怎么弄到这东西的，但它其实属于欺天教主所授。”

顾修缘道：“姬瑶公主修炼了这本功法，所以才得道飞升了？”

“对，你该知道天上不止有一处天庭，你猜姬瑶飞升去了哪里？”姬薇又卖起关子，她似乎很喜欢把话藏着掖着，只说一半。

“昆仑仙山西王母！”顾修缘猛地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

因为他回想起在绝云宫所见的那颗肉瘤大树，也被称之为蟠桃仙树，而蟠桃树恰恰是西王母的命宝。

同时姬薇施展法术时，也召唤出青铜蟠桃树，很显然《升仙举霞经》与西王母的关系极大。

“很聪明，姬瑶去了昆仑仙山当了神仙，倒是把我这具躯壳给舍弃了，作为躯壳我本不该有意识，但不知为何，我却诞生了，被封印在棺材里数百年，才得以见天日。”

顾修缘道：“我很理解你的痛苦，但也不是你夺舍我师妹的理由。”

“你错了，从头到尾我就没打算夺舍她，只是因为她的三魂七魄能完美与我的意识相融合，我才借助她行事罢了。”姬薇摇着头，再次强调她并无夺舍的心思。

“那你想做什么？”

“我当然是想成为一个完整的生命啊，我拥有那本《升仙举霞经》的一半内容，找到另一半，并且修炼成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但这一切都得借助纪桃薇去施行，并且需要与她三魂七魄完美融为一体。”

姬薇仍旧漫步在山阶之上，四周的景色随着两人的步伐而变幻起来，山下的寺庙逐渐变得渺小，耳畔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阵阵松涛摇动的声音。

“你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明天修愚大师不要封印你？”顾修缘试探问道。

“那么你会这么做吗？”姬薇好奇道。

“自然不会，我不知道你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哪怕你说得不假，又如何保证我师妹的安全？你与她完全融合，那与夺舍何异，而且我看那功法颇具邪性，长满丑陋触手，还吸食活人血肉，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恐怕并非成仙之法，而是成魔之法，以后你难保不会反过来对付我。”

顾修缘思虑极深，并不会因为姬薇的三言两语就改变主意。

“我知道你不可能改变想法，所以我也就是说说罢了，找个人倾诉倾诉，咱们快上山吧，说不定还能赶上落日的景色。”姬薇抬头，透过林缝间观察了一下日色，“到了山顶，你会知道一切。”

“好。”顾修缘默默陪同姬薇行至山巅，但见云海翻腾，苍茫浩瀚，一览众山小。

姬薇找了一块青石，坐了上去，同时用袖子擦了擦旁边，对顾修缘道：“坐吧，太阳快落山了。”

顾修缘犹豫了片刻，坐了上去。

两人并肩而坐，挨得很近，面朝落日，橘红色的夕阳照在两人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忽然间，姬薇将脑袋朝顾修缘的肩膀上靠去，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他一愣。

“你那位师妹啊，一直都很想牵你的手，靠在你的肩膀上看落日，但她太怕羞了，不敢跟你说，也不敢去做，所以只好由我用她的身躯去替她做喽。”姬薇轻轻阖上了眼睛，好似在小憩。

“在与她融合的时候，我们彼此共享记忆和感觉，所以我牵你手的时候，也等于纪桃薇在牵着你的手，就如同眼下，我依靠在你肩膀上看落日，也等于她与你相伴而坐。”

“现在的我内心很欢喜开心，还带着一丝害羞的感觉，脸颊微微发烫，想必这是纪桃薇此刻最真实的感受，唉，两者融合太久，我都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姬薇还是她了。”

顾修缘想不到对方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对纪桃薇没有什么记忆，但因为姬薇的言行与动作，又似乎勾勒出了师妹的轮廓。

那应是一个在他眼前羞涩的姑娘，一展颜一颦眉，都带着小女儿家的羞怯模样，眉眼之间，尽是婉转春情。

“明天我被封印了以后，你可得好好对她，虽然我也这不知道那傻姑娘为什么就喜欢你了，就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甚至连我都被影响了。”

姬薇忽然不再言语，静静依靠在顾修缘的宽阔肩膀上，感受着身旁那温暖的躯体，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你什么意思？”顾修缘听明白了一些话，但仍旧觉得太过……意想不到了，他另可相信这是姬薇在耍自己。

“也就是说，我被你那个傻瓜师妹影响，连带着也喜欢上你了呗，这也是融合的副作用，这很难理解吗？”姬薇笑了笑，不同于纪桃薇的婉约内敛，她倒是很直率的回答，何须再遮遮掩掩。

顾修缘瞠目结舌，一时呆立住，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姬薇会忽然对自己表露心意。

“你别开玩笑，我不会因为你说这种话，就改变原来的决定！”

明明是记忆中第一次相见，顾修缘却有些慌张了起来，只能强装凶恶的模样，遮掩心中的乱绪。

“我可没让你做什么，只是想你静静陪陪我，还有她，可以吗？”姬薇像是睡着了一般，轻轻传出了睡觉时才会发出的呼吸声，她也不管顾修缘如何想得，就这般沉睡不醒。

夕阳的光辉渐渐落下，暮时的黄昏也眨眼即逝。

顾修缘也不知该怎么办，只是静静坐在那，他本可以粗硬的推开依靠在自己肩头的姑娘，但却没有这般做。

不知不觉间，姬薇的脑袋从他的肩膀滑落，直接滑到了膝盖上，整个人侧着身子蜷缩起来，似是把顾修缘的大腿当做了枕头，把这一块大青石当做了床铺，继续酣然入眠。

“你这人……不会是装的吧。”

顾修缘低下头，凝视着睡梦中的姬薇，瞧着她茂密而修长的眼睫毛，覆盖着眼帘，好似黑色的瀑布，哪怕是睡颜，他也很难不承认姬薇的容貌极其动人。

本想指责她什么，一时又忘了话语。

结果到最后，她还是没说自己是不是欺天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