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山挂晶霜,晨风抚香泥。
图赖起的很早,伊尔德赶忙向图赖汇报了昨夜在稷山发现人影的情况。
马喇希也建议派一部人马进入稷山搜剿,以防止潜藏敌军。
但是图赖听闻后根本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肯定是逃到山里的乡民,没必要大费周折的进山。
马喇希坚持劝说,但图赖急着督军急进,拒绝了他的搜山建议,还呵斥马喇希太过敏感。
现在大军压境,江阴又无其他明军官兵,难不成江阴城的那帮义民还敢出来野战不成?
无奈之下,马喇希只能派出自己的部下三千人进驻稷山,为大军遮蔽侧翼。
昨夜,伊尔德与马喇希商议进军路线之时,两人都觉得绕行售山北部比较稳妥一些。
但图赖觉得没必要绕路,选择从两山之间直插绮山镇。
伊尔德无奈,只能命斥候严加探查,防止中伏。
清军很快就进入了山道之中。
两山之间较为宽阔,遍布野草灌木。
后军,耿仲明与孔有德并辔前行。
“瑞图,这厮是不是不会打仗啊?”耿仲明小声问道。
“哼,来混军功的罢了,咱们要小心些,江阴恐怕不是好相与的。”孔有德警惕地左右观察着。
两侧的山上,都已经放出了斥候,但尽管这样,孔有德依旧心中有些不安。
稷山上,马喇希的人马正在拉网式搜山。
山中湿气很重,沉闷的环境令清军难以适应,有的甚至觉得呼吸不畅。
一名清军佐领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的棉甲沾染了露水,变得愈加沉重。
“主子,没见什么人影啊。”
“继续往里搜!”
那佐领靠着树干,想要歇息一会儿。
身边两名包衣又是送水,又是扇风,小心地伺候着。
殊不知,就在这棵树上,茂密的树冠中,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缝隙盯着这名清军佐领。
他便是王公略派来的探子,他的同伴已经四散隐蔽。
并且赶在清军进山前就已经派人去向王公略回报情况了。
一个时辰后,清军搜山无果,便一路走出了稷山,同大军在四山盆地处汇合。
马喇希忧心如焚,这种地方宛如死地,乃是兵家大忌,图赖竟然还想在此歇息片刻。
“都统,此地凶险,不若翻过了对面那座山再歇息。”
图赖坐在小马扎上,吃着肉干,环顾四周,就连他也觉得这里地形似乎有些邪门。
“大军加速前进!”
再往前,就是售山与敔山的夹道,通过这里,清军就可以走出大山。
但此刻清军的动向,明军已然知晓。
阎应元更是大喜,清军竟然没有选择绕行,这样一来,己方伏击胜算更大。
将近午时,雾气消散,阳光和煦。
清军前部进入山道之中。
两侧陡峭的山树木苍翠,一眼看去,深林漆黑。
伊尔德眉头紧锁,心跳加速。
“斥候回来了吗?”
“没有!”
两翼散布的斥候一直没有回报,似乎有些不对劲。
此时,图赖的中军还在盆地,没有进入山道。
伊尔德心中有一股强烈的不安,他下令前军全速前进,以最快速度冲出山道。
这时,图赖的中军也开始进军。
“报!我军斥候已许久未有汇报,伊尔德副都统怀疑有伏,请中军暂缓进军。”
游骑来报,图赖惊惧,急令大军止步。
“马喇希,搜山!”
“是!”
马喇希微微叹息一声,此时搜山又有何用?
林子中,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散布。
斑斑点点映照在地上。
“将军,鞑子要搜山了。”
“哈哈哈,准备送他们去见阎王吧!”
林子中,明军早就已经布置好了重重陷阱,就等着清军自己往里面钻呢。
王公略分出两千人负责阻击搜山的鞑子。
剩下的三千人负责继续伏击鞑子前军。
山道中策马飞奔的伊尔德心中忐忑万分,这山道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北侧的山腰,邵康公藏在石头后看见了飞奔而过的伊尔德,心下大喜,知道这一定是条大鱼,当即便锁定了目标。
“看见没,刚过去的一定是鞑子的将领,等下随我突击,擒贼先擒王。”邵康公眉飞色舞地说道。
“将军,抓住了有赏吗?”亲兵笑嘻嘻地问道。
“赏赏赏,赏你个地瓜把儿,他们是去打咱江阴的,保护自己家你还要赏?”
“那不要,那得弄死他。”
邵康公笑着拍了拍那亲兵的脑袋,随即便朝着手上唾了两口唾沫,搓搓手,捉起大刀片子,轻轻抡了两下。
山道尽头,阎应元一身盔甲,直挺挺当道而立。
凤翅盔,明光铠,这是陈明遇当初请阎应元出山时送给他的。
美髯飘飘,横眉冷面,高大的身躯宛若一尊神像。
“刀来!”阎应元平静道。
地面已经微微颤动,马蹄声正在迫近。
王进忠将怀中大刀递给阎应元,随即便抽出了自己的腰刀。
他们身后,是阎应元的五百亲兵,都是上次葫桥之战后选出来的精锐。
此次出征,阎应元搜刮尽城中武库,再加上上次缴获,勉强为他们凑齐了盔甲。
亲兵营的士卒人手一柄长刀,腰中配备短刃,背负三柄短矛。
“备!”阎应元下令道。
亲兵营取下短矛,准备投掷。
很快,清军便出现在视野里,千骑开路,伊尔德远远就望见了道口的明军大旗,心中惊惧不已。
虽然明军人数不多,但是竟然人人披甲,这显然不是什么狗屁义民,这他妈的是精锐啊!
伊尔德急忙勒马减速,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明军手中高举的短矛了,被那玩意扎一下,身上就是一个大窟窿。
“先锋冲击,一举击垮敌军!”伊尔德向开路的骑兵下令。
这山道地形有限,骑兵很难回转,所以只能迎头冲击。
与此同时,伊尔德开始指挥后面的步卒列阵。
千余骑兵得令,开始直冲阎应元所部。
“掷!”
一声令下,短矛激射,朝着清军骑兵迎面扑去。
很快,跑在前面的清骑便结结实实吃了矛,被狠狠钉在了地上。
转眼间,敌骑倒下一片。
“发号!”阎应元再令。
王进忠迅速捻弓搭箭,朝天射去,响箭啸叫,在空中炸裂。
北山邵康公得令,呼啦一下站起身来。
“杀!”
正在指挥步卒前进的伊尔德忽闻北山传来惊天喊杀声,顿时骇然。
转头看去,只见北山上仿佛草木皆兵,到处都是明军在向山下冲来。
“结阵,结阵!妈的,爷就知道有埋伏!”伊尔德一边下令,一边咒骂道。
进入山道的清军伊尔德部有五千人,为前军先锋。
现在中伏,伊尔德根本无法撤退。
北山坡上杀来的明军漫山遍野,少说也有几千,他若是现在撤退,只会被明军衔尾追杀,然后溃败。
经验丰富的伊尔德迅速指挥部下结成圆阵,准备原地坚守待援。
盆地里的图赖得到消息,一定会发兵救援。
“备!”
阎应元见敌骑近前,拖刀弓背。
一名鞑子骑兵瞅准了阎应元,张弓想要射击,却被眼疾手快的王进忠一箭射翻。
山道宽度不足,虏骑无法施展平日里拿手的曼古歹战术,只射了一轮箭便无奈掏刀。
阎应元丝毫不慌,站在阵前,似乎是在挑衅虏骑。
清军见状,挥刀嚎叫着冲了过来。
然而,还没叫几声,声音便戛然而止,只见前排的骑兵瞬间消失,再一看,原来是地上早已挖好了陷阱。
陷马坑!
虏骑大惊,奈何为时已晚,来不及调转马头便纷纷栽了进去。
站在阎应元身边的王进忠人狠话不多,不断开弓,挨个给虏骑点名。
不知不觉,他已经射空了两个箭袋。
此时,邵康公已经率部杀进战场,一手大刀舞的虎虎生风。
伊尔德在阵中瞧见明将竟如此勇猛,不禁愕然。
这踏马是义民???
谁说他们不足为惧的!
正在酣战的邵康公一边直呼过瘾,一边时不时瞧着被拱卫在敌阵中央的伊尔德,生怕他溜之大吉。
“跟紧我,冲阵!”邵康公力劈面前一个试图上来比划比划的鞑子,招呼着身旁的亲兵。
清军被伏击,反应也算迅速,所以并没有大乱,明军围攻清军圆阵,双方在不断互相消耗着。
邵康公知道,这些鞑子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再耗下去,吃亏的是自己。
于是便带人瞅准一处,开始猛冲。
伊尔德指挥阵中弓手不断精确射击,明军一时竟有些碰上了刺猬的感觉,进攻势头开始乏力。
敔山北坡,王公略静静注视着战场。
他手下的哨长们见己方不利,急的满头大汗。
“将军,咱啥时候出击啊!”
“是啊,邵将军他们攻不进去,待会儿鞑子支援就到了。”
王公略也想去救援,但是他不能,现在搜山的清军离自己越来越近,很快双方就会遭遇,这时候冲下去,自己会腹背受敌。
“先灭上山的鞑子!”王公略打定主意,喝令着有些按捺不住的部下。
众哨长领命,随即便率部迎着搜山的清军杀去。
山道中战况激烈,窝在盆地的图赖已经得知了消息,此时正焦急的调派援军。
耿仲明所部幸运的担任了此次任务。
一脑门黑线的耿仲明站在图赖面前,心中正在骂娘。
“怀顺王,一定要把伊尔德救回来!”图赖难得给了个好脸色。
“图都统放心。”耿仲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很快,耿仲明所部一万人开始驰援前军伊尔德部。
后军孔有德正在指挥着自己的炮营后退,准备退出盆地,炮营可是他的心头肉,掌中宝,远比图赖的命值钱。
尽管擅自撤退,但孔有德丝毫不慌,因为他深知清廷十分重视乌真超哈,就算图赖向贝勒弹劾自己,贝勒也不会责罚他。
于是,孔有德部一万人自行撤退。
盆地中只剩图赖中军五千。
“都统,不好了,恭顺王跑了!”
“跑了?”
图赖回望,只见后军正在远去,顿时气急,一脚踹在了脚边的石头上,疼的图赖直咧嘴。
“派人去传话,他要是敢跑,等回京爷一定向皇上参他!”
亲卫巴牙喇得令,策马前去追赶孔有德传话。
这时,在敔山林中指挥搜山的马喇希也收到了孔有德撤退的消息,顿时大惊。
此时,中军空虚!
马喇希无奈,只能分出一甲喇回护中军,若是失陷主将,他们都得被斩!
兵力再散,林中只剩一甲喇,一千五百人,由一名甲喇章京(参领)率领,继续搜剿。
这时,林中忽然接二连三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清军参领一惊,连忙询问情况。
很快,一名佐领脑袋上顶着个大包,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参领,林中遍布陷阱,勇士们死伤惨重!”那佐领略带哭腔地说道。
方才,他带领的牛录一步踏错,瞬间几十人被木钉扎穿。
还有的更是直接跌入陷坑,穿成了肉串。
三百多人,连明军人影都没看见,就损失了将近一半。
清军参领脸色铁青,看着茂密不见尽头的丛林,心中也开始发毛。
远处还在持续传来惨叫,这让清军参领有些害怕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让勇士们待命吧,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参领下令道。
然而,早就在暗中窥视的明军已经在王公略的带领下合围他们。
几只飞鸟惊起,清军参领应激,急呼接战!
果不其然,弓如霹雳弦惊,箭雨袭来,清军躲避不及,被射杀一片。
那断了腿的佐领更是命丧当场,一支利箭不偏不倚地穿透了他的脖颈。
“大明中兴!杀!”王公略一马当先,在林子里闪转腾挪,身法矫健,朝着那清军参领当头一刀。
二人瞬间战做一团,难解难分。
明军轻装上阵,极其灵活,以优势兵力袭杀清军。
双方在林中爆发激战。
回到中军,见到图赖正坐在石头上,一名包衣正跪在图赖面前,给他舔着方才踢到石头上的脚,那种温润可以缓解疼痛。
“都统,明军早有准备,咱们被缠在这里十分不利。”
“你说怎么办?”
“奴才以为不进则退,绝不可停留过久。”
“退?绝无可能!命中军跟上,强行突破!”
图赖绝不会撤退,自己可是堂堂都统,是一等公,就这样退去,以后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马喇希知道图赖会顾忌面子,如此选择,于是心中哀叹一声,领命而去。
山道口。
阎应元浑身是血,一柄偃月刀,大杀四方。
一名鞑子想要驱马撞倒阎应元,却不想一个照面,阎应元怒喝一声,挥刀便将敌骑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虏骑见状,目瞪口呆,纷纷惊惧退避,不敢近前接战。
山风回旋,漫卷两山落叶,犹如天女散花般落下。
阎应元胸膛起伏,倒竖大刀,轻捋长须,浑身杀气弥漫。
一直护卫阎应元左右的亲兵钟牧离满眼崇拜。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过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