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常淓沉默不语的时候,高弘图又出言拱火。
郝摇旗见对方邀战,顿时战意涌起,话不多说,就要站起来与对方一较高下,却被田见秀死死拉住了。
“也罢,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气氛已经到了这里,两方对上了眼,他若是不答应,只怕宴会散了后,会发生私斗,那时候下手可就没有轻重了,还不如让他们现在比了。
朱常淓话刚说完,郝摇旗甩开田见秀的手,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虎目瞪着张大彪,大声道:“请!”
张大彪也是不惧,见对方一身布衣,没有穿甲,便也到一旁卸下盔甲。
二人移步到空旷处的草地上,赤手空拳,站定了身姿。
朱常淓起身,站在了草坪边上观战。
诸臣也都纷纷近前。
这时,黄道周游走在人群中,挨个说着什么。
方国安有些好奇,见黄道周朝他走来,不禁问道:“阁老在做甚?”
黄道周左右看了看,附耳道:“赌一下?”
方国安闻言,向后退了一步,目瞪口呆地看着黄道周。
黄道周见状,嘟囔道:“不赌便不赌,嘁!”
转身正要离开,却被方国安拉住。
“赌!”方国安严肃道。
黄道周随即换上一副笑脸,与方国安交头接耳起来。
远处的姜曰广看的真切,摇头无奈苦笑。
这黄幼玄,年龄大,学问深,可偏偏这心性像个孩童。
不过在大事上,他倒是丝毫不含糊,也是固执的紧。
这时,场中张大彪与郝摇旗正互相试探着对方,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但郝摇旗那可是从尸山血海里一路杀出来的悍将,很快便挥拳打上。
张大彪耳中风雷忽起,只见铜锤般的拳头朝着自己砸来,急忙闪身要躲,却在腾挪之际,遇上了郝摇旗一记鞭腿袭来。
躲闪不及,张大彪硬吃一招,只觉大腿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疼的倒吸冷气。
郝摇旗冷笑一声,丝毫不给对手喘息之机,他们杀人,向来是快准狠,战场之上,岂容犹豫。
手刀直奔咽喉要害,作势要取张大彪性命。
场外诸将吓出了一身冷汗,田见秀更是出声提醒郝摇旗不要杀红了眼。
张大彪见对方出了杀招,全神贯注应对,只觉得浑身毛孔开散,战意浓郁。
他发起了反击,一记扫堂腿,直攻下盘去。
郝摇旗收手后撤,躲开一击,沉腰弓背,宛如虎豹之势,瞬息而发,向张大彪中门直拳猛攻。
拳风烈烈,势大力沉,打将的张大彪堪堪支应,毫无还手之力。
郝摇旗此时已然是虎目中血丝泛起,动了杀气,浑然忘却场外之事。
张大彪硬抗一通老拳,震得他双臂几近散架,呼吸急促不已。
心中暗道郝摇旗不愧猛将之名,还真是厉害。
刹那分心,结果背上又吃了郝摇旗一肘,将他打的扑倒在地。
回过神来,急忙一个鲤鱼打挺,压低身姿,强攻对方。
郝摇旗嗤笑一声,喉间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嘶吼,吓了周围众人一跳。
围观的京营众将个个脸色难看,要说勇武,京营之中,除了黄得功之外,就数张大彪厉害。
可现在张大彪被人家打的招架不住,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方国安的心更是又惊又痛,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两银子拍在了黄道周那恭候已经的手掌中。
站在田见秀身边的张煌言大呼过瘾,偏头小声问田见秀道:“郝将军用了几分力?”
田见秀苦着脸道:“最多五分。”
张煌言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说道:“看来只有靖南侯能与他匹敌了。”
“靖南侯?黄虎?”田见秀惊讶道。
“正是,可惜眼下他不在杭州。”张煌言说道。
黄得功的名声田见秀是知道的,黄闯子,那可不是白叫的,当年杀得他们屁滚尿流,也就只有郝摇旗能与之一战。
之前听说他被那降将刘良佐偷袭身亡,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这时,忽然一阵喝彩。
田见秀看向场中,只见当中胜负已分。
郝摇旗以伤换伤,一拳击中了张大彪的胸口,张大彪的拳头也打在了郝摇旗腹部。
只是郝摇旗没有丝毫反应,张大彪却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最终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起来。
郝摇旗站直,朝着对方拱手行礼,又转身对潞王行礼。
朱常淓点点头,对郝摇旗满意极了。
黄道周在美滋滋的挨个收钱。
姜曰广在默默为他打着掩护,遮挡着潞王的视线。
只有高弘图脸色灰白,扫视一圈京营诸将,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走向旁处。
“郝将军与张总兵,皆是勇将也!日后当同心协力,在战场上为国杀敌。”朱常淓笑道。
“末将谨遵监国之命,日后定好好向郝将军讨教武艺。”张大彪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又转向郝摇旗说道:“郝将军,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哈哈哈,敞亮!”郝摇旗拱手大笑道。
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张大彪对郝摇旗的实力彻底服气。
一番插曲,也让场面和谐起来。
宴会继续,高弘图一个人喝着闷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园中走来一名内侍,向李宝耳语一番,并将一封奏疏交给了他。
李宝大惊,赶紧来到了朱常淓身边,俯身耳语道:“殿下,总督府转呈施琅急报,四十万清军已齐聚江阴,多铎亲自指挥,江阴军民死伤惨重,巡抚熊汝霖亲冒矢石,登城作战,身负重伤......”
“什么??!”朱常淓惊起,厉声道。
众臣纷纷噤声。
听闻江阴急报,朱常淓无心再宴,熊汝霖,堂堂巡抚,都已经被逼登城作战了,可想江阴情况恶劣。
李宝又将手中奏疏递给朱常淓。
朱常淓一把拿过,正要打开,却见奏疏中调出一张信纸来。
李宝赶紧弯腰捡起,双手呈上。
园中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聚焦到了那张信纸之上。
朱常淓展开一看,竟是熊汝霖写下的绝命家书,立时鼻头一酸。
“事或难遥度,人殊未易知,此去江阴战,凶险恐难回,马革裹尸日,吾妻泪莫垂......国事艰难,愿捐此身死社稷;乡关何处,为报君恩负儿女。”
看罢这泪染的家信,再读那沉重的奏疏。
这一回,熊汝霖终是提笔写下了求援二字。
只因他已身负重伤,神志渐昏。
写到末尾,已然是字迹飘忽。
朱常淓让在场诸臣传阅熊汝霖之家信,见者无不动容。
黄道周更是当即站起,请朱常淓即刻发兵。
熊汝霖的奏疏中,不单单是讲了江阴的情况,还写下了一番劝谏之言,像极了临终遗言。
“先帝笃念宗籓,而闻寇先逃,谁死社稷;先帝隆重武臣,而叛降跋扈,肩背相踵;先帝委任勋臣,而京营锐卒徒为寇藉;先帝倚任内臣,而开门延敌,众口喧传;先帝不次擢用文臣,而边才督抚,谁为捍御,超迁宰执,罗拜贼庭。知前日之所以失,即知今日之所以得。及今不为,将待何时?”
这番话,说到了朱常淓心中去,言辞犀利,却令人警醒。
在场的孙嘉绩捧着熊汝霖的家信,潸然泪下,他起身,来到了朱常淓面前,重重跪地,哭喊道:“监国,末将请率部出征,请监国恩准!”
坐在首位的阁臣姜曰广也叹息道:“这熊雨殷的幼子,才堪堪学会走路啊。”
孙嘉绩闻声更是涕泪交加,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自己的知己好友身在敌军重围之中,孤军奋战,而自己却无法救援,心中饱受煎熬。
朱常淓的目光看向了张煌言。
张煌言瞬间领会上意,起身拱手道:“启禀监国,如今杭州大军齐备,又有诸位将军,只需休整两日,补齐军资粮饷,便可发兵江阴!”
“好!玄著所言甚是!”
朱常淓当即下令,田见秀等四人任总兵官,统带旧部十万人马,号为大明忠贞营。
发京营张大彪部,孙嘉绩部三万人马同忠贞营北上驰援江阴。
援军统由浙直总督张国维节制。
与此同时,张煌言还建议,将留在江西的其余顺军人马进行收编授职。
朱常淓应允,当时便下了诏令,任留在江西的袁宗弟、李锦、高一功等人均为总兵官,在江西巡抚旷昭麾下听调。
于是乎,接风宴变成了践行宴。
礼乐高歌,好酒痛饮。
朱常淓亲自为诸将践行!
孙嘉绩三叩九拜,答谢潞王将他遣在援军之列。
宴毕。
风乍起。
诸将回营,众臣返堂,开始为援军做出征准备。
朱常淓拨内库银二十万两,犒赏全军。
内阁也有所表示,姜曰广与黄道周逼着高弘图拿出了户部存银十万两犒军。
兵部陈子龙拿出了武库中一半的家底,送去了忠贞营。
田见秀等人看着焕然一新的军容,心气也高了起来。
犒军的银子让士卒们兴奋地嗷嗷直叫。
更有之前百姓的盛情迎接,令军心高涨。
站在中军帐中,刘体纯听着营中的欢呼,不禁感叹道:“泽侯......哦不,田总兵,这朝廷好像是不一样了。”
“是啊,办事如此利索,全然不似过去那抠抠搜搜的朝廷。”田见秀也是感慨万千。
帐外,传来了亲兵的通报:“总督大人到!”
田见秀赶紧领着几人亲去辕门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