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彦闻听此言，苦笑一下，并没有作出什么回应。

还是那句话，至少她还停留在言语层面。

陈俊彦没有继续耽搁下去，朝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

来到那群动物面具的尸体旁边，他看了看自己左手上已经基本止住流血的伤口，便只是扯下了一人手中的手枪。

他对于枪械同样一窍不通，上手观摩一番后，只是觉得长得短小，同时怪模怪样的。

他试着拉了一下枪栓，可能因为虎口受伤，无法用出全力的原因，便没有拉动。

感觉这玩意在自己手上……真得只是聊胜于无了。

陈俊彦心中吐槽道。

但他还是接着翻捡了一下尸体，摸出来几个备用弹匣装进口袋之中——虽然是枪盲，但至少手枪弹匣和步枪弹匣还是分得清的。

至于枪支的保险，他扣了扣枪身左侧的一个小小的旋钮，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找错。

就是不知道“0”和“1”哪个才是开，而哪个又是关了。

加上现在他不敢开枪暴露自己的位置，便只好暂且握在手中，继续朝楼梯间走过去。

等到他来到防火门前，便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骚动声。就像是沙尘暴，一粒粒高速飞舞着的沙砾不断撞到铁质的防火门上面。

陈俊彦知道那是什么。

他左右看了看，退了几步，将被医生开膛剖腹的倒霉家伙的大象面具捡了起来。

陈俊彦试探性地闻了一下，并没有想象中怎样的可怕异味，便随手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然后他便打开了防火门。

那一瞬间，被压抑许久的虫群如同泄洪一般乌泱泱地倾倒入上层的走廊之中，陈俊彦将手枪收进怀中，右手扒住了防火门，艰难地走进了楼梯间。

说实话，自小就害怕虫子的他面对眼前此景心理压力是说不出来的大，他今天穿得是长衫，但小虫子扑打在裸露出来的双手还有脖子上的触感还是让人想要抓狂。

而耳边更是只剩下虫子振动翅膀时发出的嗡嗡声。

他右手轻轻那么一捏，就感觉自己手上多了不少软软呼呼的东西。

他拿到眼前，在心中默默地召唤系统。

还是没用。

这个瞬间，陈俊彦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系统说好的每收录一种异能就能为自己所用，结果自己到现在为止遇到的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根本就和炁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也算是证明了，恐怕自己在这个宇宙将会遇到的，远不止一人之下漫画中展露出来的那些。

其实真要算起来，八奇技也只能归类于近代的产物，中华上下五千年，沧海桑田之间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玄之又玄的东西。

陈俊彦将右手摊开，又嫌弃地往墙上蹭了几下，这才顺着楼梯继续往下面走去。

远离了防火门前虫群密度最高，最为拥挤的那一节空间后，陈俊彦发现行走在虫群之中，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至少还能喘得过来气。

扶着墙壁，他很快来到了中层，这里的防火门被不知何人拉开了一个小角，接着就被蜂拥而至的虫群一直顶着，再也合不上。

陈俊彦看着惊奇，就像是被流水冲刷着的荷叶一般。

他抓住了半开着的防火门，正准备将它拉开，心口却突然一颤。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深切的怀疑——自己真得要拉开这扇门吗？

劣质的塑料动物面具，暗堡员工堆叠在一起的尸体，从肚子中抽出来的拳头大小的虫子……

那么前面等待着自己又会是什么？

明明他一直都刻意不去思考这些问题，压抑起来的恐惧却在此时集中爆发了出来。

会死人的……而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俊彦紧紧抓住门沿的右手开始颤抖起来，就算自己真得找到了对方，找到了陈朵，就凭自己，一个半大孩子又该如何拦住他呢？

或许再等一等，等到廖忠带着人回来，说不定……

就当陈俊彦站在原地犹豫不决之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歌声。

歌声？

陈俊彦赶紧侧耳又仔细听了听，确实在虫子铺天盖地的嗡嗡声中，夹杂着那么一段飘扬在空中的小调。

而且，那声音有些耳熟。苍老，沙哑，上了年纪的老汉。

“跑马山上，”

“耍耍山前山后，”

“山左山右，”

“轱辘团转，”

“团转轱辘，”

“花红李子桃梨，”

“苹果拐枣樱桃树，”

“走下山来，”

“耍耍赛马大会，”

“瞧瞧高马矮马，”

“瘦马胖马枣骝花马……”

蛊童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边哼着不成词的小调一边摇头晃脑。

今天早上的山雾格外得浓重，而且久久不愿散去。

小路间铺陈着的不知何年何月的长条青石板，也沾上了湿漉漉的雾气。这是上山唯一的途径。

蛊童今天要和爷爷一起去祭拜山神，但爷爷走得太慢了，她便三两步爬到了这里。

尽管身在雾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常年跟着爷爷上山的蛊童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左手边肯定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水稻，就这么铺在半山坡上。刚刚种下去的青苗，估计还显得有些稀疏。

蛊童便走过去，走到水田边。

她想捉一只癞蛤蟆出来，等一会塞进爷爷的衣领里面。尽管她知道，知道了很多次，爷爷根本不怕这些小小的土灰色蛤蟆，只会同样笑哈哈地捏着它们的小腿，一下子重新丢回水田之中。

“因为蛤蟆吃虫子，水田里的蛤蟆越多越好呦。”

蛊童模仿着爷爷的腔调，把自己逗得笑个不停。

笑着笑着，她突然发现远方的雾气中走过来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蛊童有些好奇，她继续蹲在水田边，但高高探起了自己的小脑袋。

那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男生，留着怪模怪样的咖啡色寸头。

蛊童看清楚来人之后便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站起身来大声地问道：“喂，你好！”

男孩显然被吓了一跳，当他同样看清楚站在水田旁的蛊童后便原地站定，有些迟疑地回答道：“额，你也好？”

“哈哈，你这家伙，为什么头发的颜色这么奇怪！”

蛊童指着对方咖啡色的短发。

男孩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似乎显得有些困扰。

他回答：“爹妈给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啊……而且，你的头发又为什么绿油油的？”

“我自己拿草药染出来的，好看呀！”

蛊童说着，小跑到男孩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

“我以前没见过你，你不是村里的小孩。”

男孩又下意识地挠挠自己的头发，回答：“我不住在村里，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哪里？”

“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可能真得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蛊童将视线从男孩身上移开，转向他身后的雾气之中。

她知道那后面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不只是他身后，左边，右边，前边皆是如此，村寨坐落于山谷之中。

很远很远……可能是即使她站在山神庙前都望不到的地方。

“蛊童，你怎么跑这么快？”

身后，爷爷的声音打断了蛊童的遐想。

她回头望去，爷爷也从白雾中扑了出来。

他今天穿着那件古老的巫袍，身上坠着的长长纹样都拖在地上，原本浓郁的色彩早已被时间的洗刷下变得黯淡。

那件由粗麻和鹿皮缝在一起制成的面具被爷爷郑重地挂在自己的胸前，面具外围那一圈镶嵌着的小石子中，还有她亲手为爷爷挑选的那么几颗。

“爷爷，是你太慢啦！”

蛊童兴奋地朝爷爷招了招手，同时扯了扯自己身旁新的小伙伴。

“你看，爷爷，这里有个从未见过的孩子，就跟我一样大。”

老人走近几步，脸上的沟壑纵横，再加上佝偻的矮小身躯，显得十分老迈。

蛊童接着说：“就让他陪咱们一块上山去呗，这样我也不会一个人那么无聊了。”

但她的请求还没有得到爷爷的回应，就听见自己身旁的男孩说：“不，我不要！”

蛊童扭头，眼前这个男孩似乎显得有些畏惧自己的爷爷。

她嘿嘿一笑，又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说：“爷爷虽然有时候打扮得怪里怪气的，但你不用担心，他不吃小孩！”

可是男孩却拽住了她的胳膊，对蛊童的话置若罔闻。他接着说：“我不要去！”

“好吧好吧……那你在这里等着，等我和爷爷下了山，我带你去我家里……”

“不！你也不要去！”

“啊？”

蛊童此时有些发懵，她试着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却被男孩越抓越紧。

“你不要跟他走！”

“松手呀，松手……”

“你不要跟他走！”

蛊童开始有些害怕，眼前的男孩简直像是中了邪一般，一个劲念叨着“你不要跟他走”，同时对方手上的劲头越来越大。

“呜呜呜——”

挣扎之中，陈朵终于恐惧得哭出声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而正是泪眼婆娑之间，她突然感觉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

浓雾如潮水一般，以陈朵为中心朝四周退散过去，一时间整片绵延不绝的丘陵，如同云海一般展露无遗。

但这一切都在逐渐失真。

她只感觉那山间的一草一木都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开始抖擞起自己的身躯，雀跃着，沸腾着，青叶飘落，枝桠翻转。

很快，她的脚下也开始传来隐雷般的阵阵沉闷的轰鸣声。

一个惊悚的念头爬上她的肩头——

山川在蠕动。

陈朵一惊，当她再次睁开自己的双眼，发现自己正死死地掐着陈俊彦的脖子。

他的脸色已经乌青，被自己触碰到的地方，紫黑色的线纹朝四周的肌肤延展开去。

陈朵猛地松开双手，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而出。

她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口鼻，想要抑制住自己的抽泣，最后直接跪倒在地，跪倒在已经不省人事的陈俊彦身前。

王天禄站在两人的身旁，他依旧还是那身道袍的扮相，只是脸上挂了一张十分原始的面具，与陈朵幻觉中的一模一样。

他轻轻伏下自己的身子，将手搭在胸腔剧烈起伏着的陈朵肩上，温和地问道。

“就是他叫你……陈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