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上路,大巴车终于没有再遇到什么意外。
它顺着这条几乎算是单行道的土路一路上攀,随着海拔的逐渐升高,旁边的景色也出现了变化。
两旁的林子逐渐稀疏下来,更多的阳光得以照射在前路上,视野也更加开阔。
众位游客都可以看到,车子正开在一条盘山坡上,顺着山体向着东北方向迂回。
另一个方向,已经可以俯视到群山和连绵丘陵簇拥之下的山谷,尽管现在是秋天,但山谷中远观仿佛石上苔藓一般的植被依旧苍翠富有生机。
而山谷,群山,丘陵,地上种种的背后,无限遥远的地平线处,残阳似血,给天地万物镀上了一层猩红与金子的色彩。
陈朵从来没见过这般壮丽的景色,甚至在她的认知中并不存在壮丽这个词语。
但至少她知道什么是美。
眼前的东西就很美,于是她扯了扯陈俊彦的衣袖,想要让他也看看这么美的东西。
而此时的陈俊彦正低着头不发一言,被陈朵这么一拉扯,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另一边的窗玻璃外望去。
他笑了笑,对陈朵说:“壮阔雄浑,涤荡心神。”
可陈朵眨了眨眼睛,很显然对陈俊彦吐露出来的几个词语陌生无比。
陈俊彦哑然,便补充道:“很美。”
这才让陈朵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回了座位上,由于坐的时间有点久了,她便换了一个侧卧的姿势,方便自己继续观望夕阳。
而她身后的陈俊彦却在看她。
至少……陈朵还明白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或许这种认知埋在比人性还要深的地方。
陈俊彦如此认为。
不过还没等他再往深处怎么细想,大巴车却在攀山路上突然来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大转弯,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下子扑到在陈朵身上,车上的其他乘客也都无一例外地东倒西歪,一时间的混乱中便有人开始咒骂。
“这司机他妈怎么开车的!”
陈俊彦赶忙从陈朵身上爬起来,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眼前就突然一黑。
他便朝旁边看了看,旁边是凹凸不平,同时被填充上了一层泥沙的岩壁,很多地方已经脱落,大巴车开过去还有积水四溅的声音。
原来是大巴车驶进了一个从山体中硬生生炸出来的隧道之中,而且相较于整段盘山路而言,不知为何已经沉降了一小截。
这个隧道看上去还不算很短,至少前面没有外界的光亮,或者说,整个隧道之中唯一在亮着的只有大巴车的车前灯。
陈俊彦在心中吐槽,要是敢在国内修这种隧道,负责人就趁早先把自己填进水泥里面去吧。
而此时的陈艳呢?
陈艳还在闭着眼睛听歌,并且因为车身剧烈的摇晃正好踩上了节拍而跟着开始轻轻地摇。
体感中这辆大巴车在隧道中又转了几十度的方向之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线光亮。
又有大约几百米之后,大巴车离开了这条隧道,强烈的太阳光再次透过窗户打在众位游客的脸上,陈俊彦一时间眯起眼睛,不适感让他忍不住揉了一下。
但稍微适应日光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景色又迫使他再次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因为所谓的甸村就这麽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盘山路就此便开始走下坡路。
但甸村中的群落并不是分布在山谷中,而是正好在他们对面的另一座大山的半边山坡上。
远远望过去,那半边山坡坡势较为缓和之处都密密麻麻地堆满了黑瓦红木的建筑,倒也并不是陈俊彦想象中的竹筒吊脚楼,大多数普通人家的住房和中原地区四平八稳的小堂屋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黑红相间的配色将苍翠欲滴的大山中间掏空一大片,这种冷暖色调之间的碰撞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突出的就是写意之情。
陈俊彦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来错了时候。
如果能在山中细雨飘遥,白雾弥天之时看见这么多盏人世间的火光点缀其间,那绝对是美不胜收的一副绝景。
陈俊彦看了看陈朵,对方果然也沉醉在眼前的美景之中,眼睛再也离不开远处群山之中的甸村。
“来来来,咱们的游客们往自己左手边看一看……甸村到啦!”
随着王天禄的解说音,大巴车稍微打了个弯,在岔道口选择调头,看样子要沿着半山坡的道路绕上半圈,直接开到甸村的腹部。
看到甸村终于近在眼前,游客们刚刚沉寂下去的热情再次被点燃,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
而此时的王天禄将一条腿翘在导游座椅前面的栏杆上,双手垫在脑后,盯着眼前的故乡有些出神。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但甸村好像还是那个甸村。交通闭塞,村民又出了名地排外,这种结果倒也是必然的。
自己第一次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为了不被村里人注意到,专门挑了个雾气最浓的清晨,上了村子通往省城唯一的一班早车。
早车上空无一人,司机也不在乎他是谁,那时候的他对于外界并不比村子中的其他人多了解多少,对未来满是惶恐与不安,不过更多的还是对于过往的不甘与愤恨。
只是他唯一清楚的事情在于,或者说那时候的他就完全死脑筋地认为,自己已经在村子里呆不下去了。
可事实呢?
自己前年毫无征兆地回到村子里,东洪和那群当年在宗祠中亲手将他剥去村长之位的老家伙们,还活着的那些。不还是只能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地嘘寒问暖一番。
这就是现代社会教给他颠扑不破的真理之一——利益才是所有人最永恒的朋友。
而另一条真理则在于,虽然利益有很多种表现形式,但在二十一世纪的当下,显然金钱已经逐渐成为了唯一的权重。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这一车自己辛辛苦苦拉过来的“游客”。
自古以来,异人服务于当朝权贵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当年的老祖宗也是靠着懂得审时度势,傍上了那个中原来的大将军才有了后世绵延一百多年的福泽。
如今那边的官方对于异人的管控越来越严格,这种时候很多高层人物想要接触到异人却一直苦苦而不得,如今这个机会便被他看中,带到了甸村面前。
他坚信,这样的道路才能让甸村走向未来,让他们的宗族再一次在历史中伟大。
只是……王天禄又揉了揉自己粗糙的脸,眼睛再次有些失焦。
他最近老是不由自主地问自己,特别是亲眼见到长大的蛊童之后。
为什么自己要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