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冲渐渐如古蔺一般,平常能说会道,到了此时全都如鲠在喉,噎的哪怕脸色青紫,也再难以说出一字。
因为,他理亏啊!因为,他说的的确轻巧。
古蔺再次向前想搀扶着那位白发老妪,奈何白发老妪再次将他一把推远。
古蔺不禁想,这是多少次了?他想放弃姨母的多少次了?
他想啊想,想啊想,百年之间,竟然已无法数清。
古蔺嘴角带了一抹自嘲,他还真是没出息,每次想法已定,到了最后仍是忍不住,出了手。
他想啊,他的心,他的情绪,若能同窑那般,那般的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坚不可摧就好了。
可是,终究母亲分配的不均匀,他的心做不到如窑那般硬,到头来只能左右忧心。
古蔺缓缓敛上了目,瓷白的脸庞带着残留的温润,接着,一阵凉风刮过,已然全都不剩。
再睁眼,他当真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旁观那心中千百万种悲痛的人,旁观那心中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之人。
他决定,若是这次姨母不悔改,他便再也不帮她,任她生,任她死,下一个百年,早就已经开始。
突然间,结界里又响起一道凄厉讽极的笑,是华莲的笑。
她目光仍凝聚在慕冲身上,丝毫不肯退让,“怎么?你是自觉理亏?还是回想起那一桩桩旧事,下不去手了?”
慕冲嗓子再次发紧,先前要灭杀一切不顺他者的气焰,已然如遇冷水,全部熄灭。
上百年,那一桩桩旧事,他是当真无法再提。
许久,慕冲拂了拂衣袖,神色似疲惫不已,“华莲,我希望你同他们断绝关系,趁你现在未曾被捆绑,还来得及挣脱。”
“哼!我就算现在立刻马上死!又同你有什么干系!”华莲也拂拂衣衫上的灰尘,泪显然已干。
听到这里,慕冲不得不纠正一下华莲所想。
他神态平和,目光也不再犀利,开口时声音也不过是最平常不过,奈何,就是这再平淡不过的音色,让华莲与古蔺两个人的心都猛然一颤。
“华莲,我方才所言并不是在关心你,而是在警告你。你若是同他们彻底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我绝不会再警告你。只会努力的挑出你们的毛病,然后诛杀之。”
华莲已经不知不觉冒了一身的冷汗,神色中掺杂着惊疑,随后开口问道:“为了谁?为了谁这般铁血无情?”
“我从不为了谁,更不只为了谁。若我为一人,只因那人身上有我所期望。所以,请你切记,有些人,你若再动,哪怕没动成,哪怕仅仅只是动了一根头发,哪怕只来得及动了一根手指,我都会令你立刻马上死无全尸。”
慕冲眸中淡淡,什么光芒都没有,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然而这种平淡却在述说着一种坚定不移的事实,关于他承诺的事实。
古蔺也开始有了犹豫,他虽然来得晚,但是早在没有动身之前,就已密切的关注着这里,所以慕冲与姨母所言,他可谓听的一清二楚。
这道结界挡不住他,更挡不住窑,因为他们的境界皆比慕冲高,那是已经凌驾于另一个层次的东西。
然而,即便如此,慕冲是院长,他与窑依旧要自认低一等,不过地位于他与窑而言,早已形如废纸,毫无意义。
他与窑愿意谦让慕冲的原因有两点,一是慕冲从小就可以说是他与窑教出来的,撇去华莲这一桩桩事,关系其实很亲密。二是因为老院长,若论慕冲真正之师,只能是老院长。
老院长的境界连他与窑都看不透,又岂是等闲之辈,光是暴露给世人的八品灵阵师的实力就已足够让世人颤栗。
所以,如今慕冲做他的学士府院长,他与窑顶着学士府三大长老之二的名头。
说来,他与窑要比慕冲不知大了多少岁,如此,更别说他那姨母,所以,假以时日,慕冲的成就一定远远超过他与窑。
可是,就怕……就怕上天不给他时间。
想到这里,古蔺的眼睑又不禁垂的很低很低,此时慕冲说的信誓旦旦不容他人有疑议,待以后再想,说不定只是个连台面都上不了的笑话。
华莲闻之慕冲的那一番话只觉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是彻骨的冷,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敛于宽大衣袖中的双手颤颤巍巍,冷静良久,终于可以开口。
“慕冲……院长,你所言是不是已经明确在指那个迟到许久的新生?”
“然。”
华莲第二次问到这里,慕冲第二次这样一字作答。
华莲闻此言却彻底的冷静了下来,她没有着急抚去满是褶皱的脸上的泪痕,也没有着急去整理染灰凌乱的衣,只是在那静静的站着,静静的思考。
又一个良久,她道之:“我同意,同意同他们一刀两断。所以,还请院长日后不要把我也刻在必死名单上,我不会再动那个新生哪怕一根手指。”
其实,她本就是受人撺掇才会来此,说白了,还是她耳畔听不得煽风点火之言,所以,此番经历实属她活该。
这厢,古蔺见事态渐渐平息,抓住机会道:“院长,不知古蔺现在能否带着姨母退走?”
慕冲先是叹了口气,后摆摆手,“走吧走吧!”
仅此四字,他恍若再也说不出其他字,恍若每说一字其他字便会痛,痛的撕心裂肺。
古蔺闻言不再多言,拱手行了一礼,带着华莲瞬间消失。
华莲和古蔺走了,慕冲却还留在自己的结界里,似一时迷了方向,迷了心中的方向。
他不知自己究竟叹了多少口气,但是无论他叹多少口气,心中的郁结都仍在。
郁结在他就不禁想起华莲那几句讥诮的话。
他的夫人呢?
他的夫人又幻化在了何处?
他的夫人是不是已停止幻化彻底消失?
……
慕冲在想,是啊!他的夫人在何处啊?为何现在还不归家。
女弟子居住区域的其中一座阁楼的上方,每当有弟子经过就不禁心惊肉跳,然而当她们昂首去寻到底何物令她们心惊肉跳还都寻不到。
于是,一个个的只好能离此地多远离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