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已经彻底乱了套。
那么多的守卫和船员现在变成了累赘,他们没那个实力应付潜藏在黑夜和深海中的恐怖海怪,却能将剑与魔法对准同船的受难者。
在甲板上,船员和守卫打、守卫和叛乱者打、船员又跟船员打……
雷瑟夫看到了那两艘单薄的救生艇,它们被吊在船外,而附近的船舷边上,已经堆了数具尸首。
“凯瑟琳!凯瑟琳!”
雷瑟夫一剑劈倒一个正准备冲着他要释放法术的……不知道哪边的人,他大声疾呼着,试图在惨烈的内讧中找到妹妹。
“雷瑟夫……哥?”
船尾最后一批还在负隅顽抗的叛乱者里,金发碧眼的少女已经一只脚跨出了船沿。
头领认为现在的海怪还不足以推翻帝国走狗们的阴谋,所以还得有新的血脉做诱饵。
而作为最近加入的新人,现在就是你为自由献身的时候了!
至于你的领袖我?我得在船上主持大局呀!必要的时候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牺牲的!
所以当少女缩回了身子的时候,最着急的无疑就是那个头领了。
“快跳啊!你怎么能临阵脱逃!来人,把她给我丢下去——”
那个满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颐指气使她那些刚才还“祸福与共”的同好们,她既不献身跳下去,也不拔剑或者吟唱去对抗船员和守卫。
她就站在一艘救生艇边上,唯我独醒。
“雷瑟夫!你没死!”凯瑟琳奋力甩脱那群围上来的讨厌鬼们,冲着兄长高声呼喊,“那个老巫婆骗我,说所有被剥离血脉的都死了!”
“老巫婆?!”头领丰腴的身姿因为气愤而颤抖了起来,“你这个叛徒,你敢这么称呼我?!”
“我可去你的吧!”
一个曾经的同伴挥舞着匕首划过凯瑟琳的肩头,却因为身体失衡而被凯瑟琳撞下了船。
夺过武器的凯瑟琳可没雷瑟夫拿“勤俭节约”的精神,再几次冲向头领无果后,那把匕首被她甩了出去,擦着头领的耳根子插进了救生艇的船身上。
一只镶着宝石的耳环落入了漆黑的海水中。
而在外圈,一群叛乱者也渐渐抵挡不住了——新加入战圈的雷瑟夫和其他还要互相提防的船员和守卫有着本质性的区别。
他们要船,而雷瑟夫准备要命。
叛乱者会被蛊惑洗脑又不代表他们是傻子,就算真是傻子也不会去跟一个疯子死磕,在雷瑟夫的剑下有多了两具冤魂后,他们兄妹俩通往那“老巫婆”的道路变得畅通无阻了起来。
“你们不能,你们这些懦夫、胆小鬼!保护我!救救我!”
头领慌了,她手脚并用地爬进船里,并在雷瑟夫的剑终于砍伤了船舷的同时解开了铰链,小艇立刻落了下去,摔在了海面之上。
“哈哈,渣滓们!老娘不跟你们玩了!”头领手舞足蹈地朝着上面挑衅着,“你们就在那艘破船上等着喂海——”
头领的话音戛然而止,她呆愣愣地低下头,一根如同钢铁般的触手穿胸而过,一团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黑影从她的身后劈开水面,挥舞中将她挑飞在半空,随后又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水中。
海怪?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毕竟那就是一根触手。
雷瑟夫有些怀疑救生艇到底能不能救生,但眼下没被的选择了,
“它”刚刚吃了口碎肉,会想吃更大块的零食吧,应该?
“凯瑟琳,快上来!”雷瑟夫挥剑砍开血路,拽着凯瑟琳跳上了另一艘救生艇。
“等等我!让我也上去!”“还有我!”“我是三副,这上面理应有我一个位置!”
作为那个“出头鸟”,雷瑟夫面对的是绝望的人潮。
和海怪一样不可预知、危险、且致命。
“克里斯蒂娜!”在雷瑟夫震惊的目光中,凯瑟琳伸手拉过一个同样年轻的棕发女孩,随后又疑惑地看向雷瑟夫,“怎么?她是我这几天认识的姑娘,她人很好的!”
“船还能坐三个人,你有熟人吗?——嘿你们,有和我哥认识的嘛!”
这是,什么操作??
雷瑟夫懵了,奥克西夫人现在还在衣柜下面压着,本来不怎么熟的,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是“熟人”了。
除此之外,没了。他连这些天的记忆都几乎丧失殆尽了,怎么可能有熟人。
但更令他惊奇的是船上人的反应。
“我!雷瑟夫,你不记得我了吗?”一个看守高喊着,“我给你送过午餐啊,我们还聊了会儿天呢!”
“你那算个屁的熟人!”有人立刻反驳,“雷瑟夫,咱们打过牌啊,你还欠我十块银币记得不?”
“你们特么玩的什么牌啊?还十块银币?雷瑟夫兄弟,你手术前咱们是室友啊!”
“凯瑟琳妹妹,还有我,你怎么能偏心眼儿呢!”
很快的,一场唇枪舌剑的争斗演变成了物理上的交锋,在“名船有主”的前提下,所有人都忙着抢夺起那三个空位的名额。
位置还有一半,相比于救生艇上未来可能要同生共死一段日子的伙伴,大船上的其他人才是更有威胁的竞争对手。
“你还在等什么?”
凯瑟琳看向自己的亲哥,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小小的困惑。
“你不会真在等他们决出胜负吧?跑啦!”
如梦初醒的雷瑟夫迅速放下了小船,有几位靠近这边的“熟人”觉察到了不对劲,但为时已晚了。
凯瑟琳和另一个女孩都不是什么贵族小姐,一把子力气完全能够配合雷瑟夫一道将救生艇划离大船。
而水下的海怪则确实没有袭击他们,而理由和雷瑟夫想得差不多:在大船那边,显然有更诱人的美食引诱着它们。
就在雷瑟夫三人目瞪口呆地看到他们之前乘坐的那艘船只在无数触手的裹挟下腾空而起的同时,一点电光,在船的内部炸裂了开来。
漆黑的夜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而且越来越大。雷声和闪电现身于天海之间,而这一切,全都围绕着大船而起。
无数的电弧从船中呼啸而出,又如泥牛入海般没入根根触手之中。
雷瑟夫隐约能看到不少人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了跳船,但他却不敢等他们。
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尽快游离这片海域——如果它有边界的话。
“谢谢你们,”当后方的雷点和海怪都渐渐沉寂的时候,那个有着一头棕色长发的女孩终于松了一口气,向着雷瑟夫兄妹致谢,“我知道你们只是拿我当挡箭牌。”
“但不管怎么说,因为你们,我活下来了。”
“各取所需,”凯瑟琳张开双臂和她拥抱,“顺便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蒂娜,”棕发女孩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你记忆力挺好的,这确实是我的名字。”
“我听你的口音,不是玛黛拉人吧?”一直没插话的雷瑟夫突然问道。
“巴蒂斯亚人,我父亲在十几年前搬到了临霜城,干点小生意。”克里斯蒂娜笑着说道。
巴蒂斯亚是玛黛拉西北方的一个小王国,双方是老朋友了,自报家门并不会引起什么隔阂。
临霜城这座新建立的,以及成为了北境贸易和交通枢纽的“中立”城邦,事实上就是双方友谊的见证。
“你们家做的是什么小生意?”凯瑟琳半开玩笑地问,“该不会是经营商人协会之类的吧?”
如果有可能的话,凯瑟琳并不介意拿救命之恩相要挟,在临霜城谋取一份生计。
从临霜城想回他们老家要横穿过一整片海域,在这次航行过后,几十年内雷瑟夫兄妹是不太想再来一次了。
至于沿着海绕一大圈陆地,跟在海里被海怪囫囵吞掉到底哪个更惨一些,眼下还不好说。
反正老家那边他们也没太多产业,重新开始也就重新开始好了。
“嗯……事实上,家父以及故去有段时日了,家里的产业我完全不懂要怎样接手,要不我也不至于在船上帮工,做侍女谋生。”
“那你怎么会在叛乱者那边?”
“当然是卧底呗,”克里斯蒂娜翻着白眼,“奥克西夫人吩咐我假装加入她们,获取她们传递的消息——可怜的夫人,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消息是你走漏的?”凯瑟琳惊讶地叫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那个传递假消息的吧?”克里斯蒂娜回敬以怀疑的目光。
凯瑟琳的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尤其是当雷瑟夫也看过来的时候。
“那……当然是那个老巫婆的主意,可惜她已经葬身鱼腹,死无对证,是吧,哥?”
凯瑟琳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哥哥。
“当然、当然,”雷瑟夫还能说什么?“那个女人阴险狡诈,一定是她的诡计。”
反正在他看来,凭那个女人的本事可够呛。
“那就……是她了。”克里斯蒂娜褐色的眼珠不断在兄妹两个之间来回逡巡着,最后不断点着头赞同他们的观点。
再纠结下去就不礼貌了,犯不上为了这个让人把自己丢下去喂鱼。
“那……你继承的产业是什么呢?”凯瑟琳穷追不舍,“我们兄妹你也看到了,说不定能帮上点忙,打打下手或者打打手下还是可以胜任的。”
“那我正需要你们,”克里斯蒂娜笑了起来,“不过我只能出地产——最多出点本钱和我自己,怎么经营得全靠你们,我不擅长这个。”
那是什么生意?
雷瑟夫跟凯瑟琳对视了一眼。
“在临霜城外郊,有座角斗场,我父亲留下来的。”
克里斯蒂娜在夜色中起身,眺望着前面黑暗的远方。
“看到那边颜色更深的线条了吗?”
“我们离海岸比想象中还要近。”
她放下船桨,走向船头,转过身来的时候向雷瑟夫兄妹夸张地行了一礼。
“尊敬的救命恩人、来自玛黛拉的客人们以及未来角斗场的同事们:”
“欢迎来到,临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