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来自法国的窖藏红酒被拔出了瓶塞立在餐桌上,两个高脚玻璃杯中分别斟酌了约三分之一杯的红酒。道连将沾湿的清口布含入嘴中几秒,而后取出,换了几次气后捏起玻璃杯,置于鼻下闻了闻。
“向我推销的酒商说,这是勃艮第最好的酒庄的窖藏。从色泽和气味上来判断,我觉得酒商的话值得信任。”
道连轻轻地抿了一口杯中之物。
“酸度适中,甘味能回味好几秒。我觉得这酒名副其实。亨利你怎么看?”做出了自己的评价后,道连朝桌对面的友人,人近中年,身材已经开始发福的亨利勋爵问道。
亨利勋爵也按照品酒的步骤进行了品尝,闭眼沉思了几秒后,有些不雅的咂咂嘴,而后对道连讲述了他的看法。
“噢!很不幸,我亲爱的道连,那个酒商看你年轻,对美酒的经验不如那些大腹便便的生意人和老学究,恐怕他并没有说实话,不,是没有说出所有的实话。”
亨利勋爵的口吻轻快,并没有恼怒之意,似是对类似的情况见多了。
“无论是色泽还是气味都无可挑剔,味道也确实称得上优异,但用舌头多温存这些酒液几秒,就能感觉到这酒液的润滑感有些问题。”
“润滑感?亨利,我不明白。”
“沉淀物,这瓶红酒缺少沉淀物。因此酒液在舌上极其的润滑,没有那种醇厚微黏的口感。”亨利勋爵说着,拿起桌上的红酒仔细地端详了瓶底,“酒商并没有撒谎,他告诉你的产地与年份应该是真实的。但他并没有告诉你,这瓶酒是从橡木桶中取出的第一瓶酒,因此酒液中的沉淀物含量是最少的。虽不是平庸的二流,但也达不到值得收藏的一流。”
“原来如此,那不如今天就把它作为助餐酒。你的话语总能让我收获不少,亨利,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在我迷茫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道连轻轻地笑着,摇铃叫来佣人,吩咐他们可以将晚餐端上餐桌了。
佣人将已经烹制好的浓汤与主菜置入银镶边的利摩日产瓷餐盘中,规整地放在两人的面前,再为两人的玻璃杯中斟酌了半杯红酒,然后推着餐车离开。
“告诉我你有什么苦恼吧,道连。”亨利勋爵用刀叉切割着盘中物说道,“我猜你今日邀请我过来不单单是为了品酒。不知道是怎样的苦恼让你手足无措?如果凡俗事物让你增加了皱纹,那是多么的不幸啊。不过正巧我对处理凡俗事物很有经验。”
道连放下手中的汤勺,措词了一下言语,认真的对亨利勋爵问道:“亨利,我最近突然开始担心,周遭的人们对我的看法。如果我在人们的眼中是完美的,我是否会被孤立?如果我所拥有的某些才华是人们所没有的,我应该利用这种才华主动去做些只有我能做到的事,还是应该随遇而安?”
亨利勋爵楞了下,随即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是怎样的怪问题,不用担心,你大概只是还没有适应伦敦的生活。三个月前你还在都柏林的小镇上生活,三个月后却因为要继承爷爷的遗产而搬来伦敦生活。伦敦的生活节奏,不论是社交晚宴的数量还是女士们的热情都比在都柏林的时候要复杂的多吧,道连?”
亨利勋爵哈哈一笑。
“你的美貌,你的气质,在伦敦实属罕见,人们会被你吸引就好像苹果会落到地上一样自然,这样的你,怎么会被孤立呢?如果你觉得自己的这份才华能用于什么地方,那为什么不乘着年轻去做呢?”
用餐巾擦了擦嘴,亨利勋爵从衣兜内掏出烟枪,用火柴点燃烟丝,吞吐了起来。
“诚然,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对你的这份才华怀有善意,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但如果你选择将这份才华抑制,抑制到年华老去,我打赌你会后悔的。”他这样说道。
“亨利,我不是那个意思。”也怪自己的话语太隐喻,友人当然没能理解自己的真实目的,“我……我最近发现,自己所遭受的伤害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所以我开始担心别人的看法……”脸憋的微红,道连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亨利勋爵听闻,思索了两秒钟后,深吸了一口烟枪,再吐出烟气,然后郑重地对道连说道:“拒绝一位淑女的热情追求确实会让对方憔悴,只要是绅士自然会对这种残忍行径抱有负罪感。但这种负罪感不会缠绕我们一辈子的,道连。爱情之所以诡异莫测就是因为它是完全的主观存在,即便对方热情如火,但你没有任何感觉的话,就让火焰自己熄灭吧,既然你感受不到这团火焰的温度,那它自然也伤害不到你。哦,别这样看着我,道连,相信我,你感觉自己的愧疚感只存在那么一瞬间,是正常的现象。伦敦的上流社交圈子里这种事情怕是天天发生呢,你以后会习惯的。”
道连用纠结的眼神看着侃侃而谈的友人,很明显,亨利勋爵又一次地理解错了道连的问题。就在道连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抽着烟的亨利勋爵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他的喉咙剧烈抽搐了几下,烟枪也掉在了餐桌上。
“天哪!亨利你没事吧!你简直要把肺咳出来了。”道连急忙来到亨利勋爵的身旁,把他扶到窗边,让他能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
喘息了一会儿之后,亨利勋爵望着窗外那笼罩在淡薄雾气下的街景,对道连摆摆手:“好了,我已经恢复过来了,不用担心,刚才只是岔了气而已。”
“你应该少抽点烟,我听说香烟可能会对身体有害处。”道连关切的说道。
“提神醒脑的香烟对身体有害?你听谁说的?女皇陛下也喜欢香烟,若香烟真的对身体有害,那女皇陛下如今却依旧万分健康?”亨利勋爵翻了个白眼说道。
“唔,是隔壁街区的杰基尔博士的说法。上周隔壁街区的沙龙聚会,我被邀请了过去,杰基尔博士给几位女士讲解了下烧煤炭产生的烟雾对人体的危害,我旁听了一下。之后结识了杰基尔医生,闲聊中他提到自己怀疑香烟产生的烟雾也会对人体造成不良影响,不过实验的次数还不多,所以暂时只是猜测。”道连如实地说道。
“杰基尔博士……啊!是那个不定期给穷人免费义诊,皇家科学院药剂学会的副会长,亨利·杰基尔博士?”亨利勋爵思索了一下自己所知的伦敦名流,然后找到了对应的名字。
“杰基尔博士还是科学院药剂学会的副会长?你不说还还不知道呢,亨利。那天他向我讲了不少化学上的有趣知识,我猜应该就是他了。”道连点了点头。
“哎,道连,伦敦的名流绅士们十个中有六个是抽烟的,而抽烟也是一些淑女的喜好,我也没听说有谁怎么样了。目前杰基尔博士也只是猜测而已,所以不要这么着急的让我戒烟啦”亨利勋爵笑着从餐桌那边取回了自己的烟枪,“我倒是建议你试一下,说不定你会喜欢上的。”他把烟枪递给了道连。
道连犹豫了一下,然后从亨利勋爵手中接过烟枪,划了根火柴点燃烟丝,深深的吸了一口。
“咳咳……”
然后直接呛出声来,“这味道真冲,还让我的嗓子疼了一下。抱歉我现在确实不喜欢香烟。”道连把烟枪还给友人,“真不明白它是怎么让你深深地爱上的?”
亨利勋爵用铜塞按灭火星,将烟枪收回衣兜内。
“因为当我逐渐习惯了这种味道后,它真的让我很享受。”他倚靠在窗沿上,看着雾中街景,又看了看穿透雾气而来的月光,今晚是满月,湛黄明亮的月高高地挂在天上。
“就像今晚的月光特别地令人舒心一样。哎,不过我最近发现了另外一种娱乐物件,能让我享受到从未体验过的舒适感,比香烟更奇异的’味道’。当它进入我的时候,那感觉真的是无法用任何字眼来描述。”亨利勋爵有些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奇妙的微笑。
“进入……?唔,亨利你在比喻什么?”道连的第一反应是,进入?亨利古怪的描述是在指什么?
“改日我给你介绍,不,今晚就可以。”亨利勋爵像是来了兴致,拍着道连的肩膀说道,“既然已经吃过晚餐,要不要跟我去好玩的地方看看?给你介绍下伦敦城里你白天找不到的乐子。”
“好啊,不知道是在哪里?”道连好奇地问道。
“在下城区的黑莲花酒馆。现在这个时间点地铁已经停运了,让你的佣人去叫辆马车吧。”亨利勋爵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多了。
“嗯,维克……”就在道连打算喊来自己的老管家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看着亨利勋爵的脸,然后惊恐地说道:“亨利!你的眼睛!”
亨利勋爵有点疑惑,站到旁边挂着的装饰镜前一看。
“我的眼睛怎么好像……”
“你的眼睛红的不正常,亨利!”道连在一旁说道。
亨利勋爵的两只眼睛,此刻眼白有四成的面积莫名地变成了瘆人的红色,白红混杂。
“见鬼。我没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啊?我这是怎么了。”亨利勋爵有些发懵。
“听我说,带我去好玩的地方可以改天再去。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的眼睛,虽然不知道你这是得了什么病,但我们得马上找医生帮你治好它,免得让病情恶化。”道连非常地紧张,亨利勋爵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太奇怪了!
“维克托!维克托!赶紧帮我找辆马车!亨利需要立刻去看医生!”道连也管不上形象了,直接扯开嗓子叫来管家。
“好的,格雷主人。我马上去找。”老管家急急忙忙地去叫佣人,去街道上寻找空闲的马车夫。
在等待的时间里,道连找来了自己街区的店铺名册,翻了翻却发现自己这个街区的医生在一个月前刚刚搬走,也就是说,得去找其它街区的医生,而亨利勋爵的病太过古怪,得找有水平的医生来诊断,也就是说…….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老管家喘着气说马车夫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亨利,我们去找杰基尔博士,虽然很不好意思这么晚去他家打扰,但他恐怕是离我这里最近的好医生了。”道连穿上防寒的厚实外套,对亨利勋爵说道。
“喔,我这次可是沾了你的光了,道连。”
亨利勋爵揉着泛红的眼睛,轻快地说着,与道连一起走出客厅大门,乘上挂着煤油灯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