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正气,是为浩然气。
牧箫以血作引,口念正气歌,天地起苍茫。
“这是……”怎么也算是半个儒生的陆嘉此时此刻,内心有些惊骇。
一句引天象,半首破囚笼。
这诗,有圣贤之相。
“怎么可能!?”
此时此刻,牧箫半首诗成,陆嘉提前布下的阵法已然破解。
一同破碎的。
还有那本来横亘于天地之间的棋盘大阵。
陆嘉抬头,眼中有一丝笑意划过。
“状元郎,此时此刻,崔相的女公子怕是已经自身难保了。你是继续留在这里破除阵法,还是赶紧去救你的心上人呢?”
“救万人,还是救一人,状元郎可要想好。”
“不然怕是要悔恨终身。”
陆嘉当然也没有闲着,除了不停比比的嘴以外,万相剑尘铺天盖地的杀机也在试图对抗牧箫的浩然之气。
正气歌诗未读完。
最终的杀机便未全部展现。
是继续破阵,还是去救崔念如。
这本来就不是个选择题。
但牧箫却没有离开此地。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正气歌已然接近尾声,天地浩然气凝聚,即便崔念如的阵法破去,灵气也没有继续倒流,而是向此处集聚。
牧箫一指弹向扁舟上的阵法,那边陆嘉,全力阻拦。
万千相剑,奔流而至,阻截牧箫那看起来全力一攻的浩然气。
“看来,结局已定。”
牧箫出声。
陆嘉三尺巍峨护身,“状元郎且来。”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诗成,整片珠湖,已经看不出人间景象。
是气旋与水雾相交的世界。
遮天蔽日,灵力冲撞。
“去!”
浩然之威携天地气势,在此时机,不取阵法,直奔陆嘉而来。
“看来状元郎野心甚大,想要直接杀我。”
“但可惜,贫道怕死,保命的手法还是挺多的。”
说完,陆嘉扔出一物,升至他头顶三尺之上,散布金光,致使万千杀机,于他擦肩而过,不曾伤其分毫。
待到一时三刻之后,正气歌所带来的的滔天杀意逐渐减弱,陆嘉才一脸从容的看向空中的牧箫。
“状元郎,接下来,就要看……”陆嘉话未说完。
他对面的牧箫就砰的一声,化作泡沫,消散于无。
陆嘉错愕一瞬,瞬间转头看向阵法。
此时阳光破开水雾,照射到珠湖之上。
显然天上穹庐已然消去。
结庐之境泯然。
阵法破了!
“什么时候?”
陆嘉皱眉。
“原来你诗词未成之前的那一指攻击并非是佯攻,可是,你是怎么办到的?”陆嘉对着扁舟之上的牧箫问道。
但回答他的,是那牧箫湿身后,飘飘然坠落湖中的情形。
纸灵。
这个也不是真的?
陆嘉此刻,心情复杂至极。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被两个小把戏给骗了。
是什么原因?
对的,是浩然气。
纸灵也好,泡沫幻化的虚影也罢,都隐藏于滔天的浩然之威中。
彼时,天地色变,巨大的杀机都奔他而来。
而不加持任何灵力的纸灵和虚影,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陆嘉咬了咬牙,没想到,向来自负的他今天竟然被一个后辈摆了一道。
但说白了,还是实力的差距。
正气歌下,那滔天的杀意,容不得他去做他想。
想至此,他铺开神识,寻找牧箫。
对方手段尽出,依旧杀不了他。
但是,他还没有手段尽出呢。
破坏了他的计划,还想安然逃走。
世间哪来那般好事!
……
牧箫早在脱开陆嘉阵法的那一刻,就离开了珠湖。
秘境之中的天下苍生和崔念如,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选择题。
早前,在崔念如身上录下的儒家之字,效用显现。
在正气歌的巨大灵力波动掩饰下,牧箫一连施展了好几个儒家真言。
完成了偷梁换柱,瞬间变换位置的戏码。
崔念如身边,牧子玑双目生红,手中长剑滴血。
牧箫表情微冷。
手指轻弹。
牧子玑只来得及出剑格挡,但下一刻,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牧箫不管他是不是中了什么术法,不杀他,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
“师姐!”
长剑贯胸而过,鲜血殷红一片。
牧箫看的心下一凛。
若不是他提前布置了一字,崔念如恐怕早已身死。
“咳!”崔念如脸色苍白。
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还好秘境之中,牧箫获得的是儒家修为。
不然,他怕此时也毫无办法。
“止血!”
“愈!”
“医!”
儒家言灵,看似神奇,但其实神奇的背后,是有代价的。
儒家有三绝。
诗,言,浩然气。
诗修,用的是才气。
浩然气,不言自明。
而言,用的是气运。
儒家气运之术,万般法皆在言灵。
字意为真,微言大义,言出法随,这看似厉害的背后,燃烧的其实是儒修自身的气运。
言之所谓之事越大,耗费的气运越大。
当同一时间瞬间消耗的气运超过某个限值,施术者便会付出代价。
这便是言灵反噬。
人间十境,自己尚未跳脱生死之劫。
想以言灵之术救人于垂死之间,反噬不可消磨。
牧箫这一刻,感觉身心俱裂。
他和陆嘉对战都没受伤!
不成想,这一刻,几欲痛死。
“咳咳!”崔念如的脸色逐渐红润。
她半躺在牧箫怀里,目光从下而上,静静的盯着他看,未有一言。
生死之事……难料。
有些事,是超过智慧本身的。
她着实没有想到,牧子玑会被秘境中的术法控制心神。
但就算知晓,以她施展阵法时的状态,也无暇他顾。
当长剑贯胸而过的那一刻。
崔念如发现,她原来,其实是畏惧死亡的。
或许,她不该将牧箫拉进这场未知的秘境之中。
结果,什么都没查到。
最终还死在了这里。
亏她向来自负才智。
却没想到,还是会办糊涂事。
这世界……若真如他谎言中所说,有轮回,该有多好!
可惜,世间,无有轮回。
“师姐,咳咳!你欠我一条命的。”牧箫此时痛得难以呼吸,只好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个狗娘养的世界,修为都这么高了,竟然不能控制痛感。
那这破修为有个p用啊。
崔念如从沉默中回过神,目光依旧看着牧箫那因为扭曲而不那么帅气的脸庞。
从下往上看,原来也不那么帅。
崔念如心下腹谤。
面无表情。
“不说话,师姐是想赖账不成。”
儒家言灵看似简单的施法背后,却是漫长的效果恢复。
崔念如暂时死不了了。
但好像还没恢复?
牧箫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难道现实和游戏里的技能效果有差别。
也对,游戏里一个技能扔脑袋上,瞬间飘字回满状态,确实太假了。
看来师姐还在生死弥留的当口,没有回过神呢。
牧箫强忍疼痛,起身。
将崔念如公主抱的抱于怀中。
看了一眼被自己击飞出去,半晌还未起身的牧子玑。
来至他近前,狠狠的又补上两脚。
但终究怕真的踢死对方,现实中没办法和天中城交代。
随手画地为牢,给他加个防护。
但这种防护,对大敌也没用。
生死有命。
他已经仁至义尽。
“杀了他。”
崔念如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牧箫侧头,看到枕在自己肩膀上的崔念如此时目露凶光。
“他应该只是被术法控制了。”
牧箫叹了口气。
“放我下来。”
师姐转过头,看向牧箫。
牧箫有点不想放,师姐看着丰满,但其实,还挺轻的。
他抱着感觉还挺不错。
“师姐,有一十境道剑在此,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儒家的言灵,不是那么好受的。”
“你不放我下来,我以后都不再理你。”
师姐倔强的很。
牧箫无奈,将崔念如放下。
崔念如此时,哪有什么虚弱的样子,手指一翻,一把长剑出现。
“师姐!”
牧箫抽了抽嘴角。
我的好师姐啊。
崔念如扫了牧箫一眼,但还是走至牧子玑近前。
抬手一剑,长剑穿胸而过,鲜血淋漓。
牧箫欲言又止。
我的小心眼子师姐啊。
你让他自生自灭不好吗?
现在……出去之后要如何解释。
崔念如收剑。
再看牧箫一眼。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
取出一粒。
以阵法布之,将丹药置入其中,阵法随后收缩,进入牧子玑的伤口位置。
瞬间止血。
“放心,他死不了。我也不会让他死在我手里的。”崔念如冷漠出声。
“但是,他敢伤我,无论因由,此仇必报!”
崔念如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
说着话的时候,还侧目看向牧箫,“师弟看到我的真面目了,以后,可莫要得罪我。”
牧箫叹了一口气。
崔念如的存在,在云陆游戏中,只有在牧箫的剧本中算是个正面角色。
其他时候,玩家面对崔念如的时候,都只有一个想法。
干爆她!
没办法。
崔念如记仇,还有仇必报的性格,对上玩家,那简直就是纠缠不休的标准反派。
何况,她还是个专有npc,不玩牧箫的,根本触发不了她任何剧情。
玩家那对她是真的恨啊。
但让人意外的是。
云陆十大最受欢迎女角色中。
崔念如从来没有缺席过前十。
有些时候,甚至能在前三里争一争位置。
“师姐,我们赶紧走吧。等会儿那个道剑追过来,我现在的状态,可不见得打得过他。”
“恩!”崔念如脸色的冷意逐渐褪去。
“既然要走,你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抱我,我走不动。”崔念如理所当然的说道。
牧箫错愕一下。
然后毫不犹豫的将崔念如拦腰抱起。
走不动你早说啊,我看你刚才要杀人的时候,走的挺顺畅的,以为你没事了呢。
抱起崔念如,身形转瞬离开。
崔念如靠在牧箫的肩膀上,找个舒服的位置,闭目养神。
看来确实是伤势未愈。
一路之上。
破败景象一览无余。
灵气倒流,差点抽干了方圆百里所有生物的生机。
即便牧箫击破了阵法,致使结庐之境失败。
但被吸走的灵气,也还不回来的。
百木凋零,死尸遍地。
人间一片凄惨。
就连地面,都是带着死气的灰黑色。
枯黄的花草萎败的只剩下脉络。
飞翔的蝴蝶飘零的如同细碎的枯骨。
牧箫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只不过,那个猜测,不好明言。
或许,想要破开秘境。
根源还在陆嘉。
思索间。
有肃杀之风起于周身。
牧箫停下飞奔的身法。
怀中的崔念如幽幽睁开双目。
“你说的那个道剑?”
“是啊,我底牌尽出,却伤不了他分毫,这次怕是有的打了。本来我是想先回城,把你送到崔府的。现在看来,师姐怕要和我一起面对危险了。”
“无妨,有我陪着你,就算死,你也不会寂寞吧。”崔念如幽幽说道。
“……”牧箫无语。
虽然,这话听着好像还挺不错的。
但是……
“师姐,咱能不能说点吉祥的啊。师弟我还不想死呢。”牧箫苦着一张脸。
“放我下来吧。”崔念如抬手,拉了拉牧箫的脸,“这表情不好看,我不喜欢。”
牧箫将崔念如放下,却一把抓住崔念如的手,“师姐,那我给你笑一个。”
崔念如扫眉,目光转向他处,入目处,一个瘦骨嶙峋的道剑出现在视线之中。
“松手,敌人来了。”
“是师姐先动的手。”牧箫捏了捏崔念如的柔荑,还真是大家闺秀的手,柔弱无骨。
“师弟若再这般,休怪师姐下手无情了。”崔念如目光飘忽回来,微仰着头,媚态天生。
透支生命的美,是任何言辞都无法形容的。
牧箫放手。
站至崔念如身前。
直面陆嘉。
“状元郎可以继续,我并不着急。世间如此之情,本人也甚是唏嘘。”
“只是,状元郎今日坏我好事,便容不得你继续活下去。”
“不知,他日状元郎身死之后,世间有谁记得你呢?”
“我很好奇,朝堂百官,儒家门生,会不会人人家中张灯结彩,庆祝状元郎恶人有恶报。”
“你这个道剑,朝廷的信息了解的倒是很准确吗?”牧箫冷言。
“我的行为目的所为何事,你怕是此生也难以明白。”
“朝堂之上,禄蠹百官。于我何干?”
“先生既知我言,当知,我从未将他们放在心上。”
陆嘉摇着头。
他很难理解牧箫的行为。
与满朝官员,儒家,世家作对,这简直是不要命了般。
“这世间从来无有太平盛世,人间万年,未有大的变动,便是如此。”
“状元郎今日所做,看似英雄,但其实,终究徒劳。”
“你为徒劳之事,坏我大计,该杀!”
“不过,我这人心善。你二人死后,我会将你二人埋于此间山野。此后千年万年,你们枯骨相依,当不寂寞!”
牧箫听到此处。
回过头看向崔念如。
“完了,师姐,他说的我有些心动。能和你枯骨相依呢!”
崔念如面容清冷,回视牧箫。
“你我若不死,我能允诺师弟的,只会更多。”
呃。
师姐刚才,算不算是说情话了。
果然,死过一次的女人,更放得开啊。
牧箫转身。
举臂画圆。
周身寸地,有浩然气起。
“这人间,或许没有太平。”
“那是因为,此前人间,不曾有我。”
“世间既然有我,那我自会将太平带来世间。”
“至于我二人身后事,可能需要我们的子女操办了,就不劳先生了。”
道剑摇了摇头。
“话说完了?”
“说完了!”
“那就让我,送你们,上路吧!”
声音落,万剑起。
万相剑尘。
人间,剑相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