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我们都是好孩子
“德彪,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2023年新年前夕,夜晚将近十一点。
川省,南溪市。
位于城南望月街的一家名叫“乐美迪”的KTV301包房内。
两个月前才过完三十二岁生日的张文,以葛优躺的姿势舒服而咸鱼地坐在黑皮沙发上,用手机无聊地刷着微博。
正好看到一个搞笑博主发的一张图片:赵本山和范伟并排坐在空空的走廊上。
他记得小时候看过这部名叫《马大帅》的电视剧,里面的两个主演都很搞笑。
但现在这张截图却被配上了灰暗的色调,下面的字幕也改成了:德彪,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说不出哪里好笑,张文看了却“噗嗤”一声笑了,然后顺手给博主点了个赞。
包厢里灯光昏暗,烟味和酒味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一种KTV包间里独特的怪味。
张文前年才领证的老婆梅晶晶,正在他旁边和一个闺蜜聊得兴起。
屋里还有四个男女正在玩着骰子,他们也是两对男女朋友,不过一对是梅晶晶叫来的,一对是张文的好哥们王晓海叫来的,他都不认识。
王晓海今年也三十一,是张文的初中同学,目前在市里一家小型金融公司上班,说穿了就是小贷公司。
拿着每月四五千的工资,干着二十四小时都得待机接老板、客户电话的新世纪苦力工作。
因为他性格闷骚,又眼光极高地想要找个美女当老婆,结果至今还是单身。
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跨年了,大家的情绪都很兴奋,尤其是王晓海,坐在房间角落里的高脚转椅上,正扯着嗓子唱歌当麦霸,几首情歌唱下来把自己都快感动哭了。
张文的生活状况比王晓海好不了多少,从省城川师的附属继续教育学院专科毕业后,跟随父亲张志强去南福省干了两年木工。
因为不喜欢每天循规蹈矩地打卡上班,就在老家跟着个师傅学了一年修手机,然后自己在市郊开了家门店,挣得不多,但也勉强能够养家糊口。
没办法,咸鱼的一生就是这么平淡无奇,而且真的很枯燥。
“嘿,张文。”
张文听到王晓海正扯着嗓子喊自己,便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丫每天工作都在摆弄手机,今天大过年的还在玩手机,不烦呐你,快滚过来和我这伍家坡歌神合唱一曲。”
王晓海目前租住在离火车站不远的伍家坡,所以改叫自己伍家坡歌神了。
张文记得以前他叫过自己五里店歌神、滨江路歌神,反正在他的想法里,他住哪儿就是那一片的歌神,早把“谦虚”二字的写法还给了小学老师。
张文无奈一笑,拿起了话筒,转眼看屏幕见他点的是一曲李荣浩的《李白》。
他一下就明白,这小子根本就是想让自己给他当陪衬,因为他俩彼此都知根知底的,这首歌他虽然听过,可根本不会。
“怎么样,唱吗?”
看着王晓海爆炸头型下面那挑衅的眼神,张文默默地向他竖了根中指,然后盯着屏幕里的歌词,不管不顾地唱了起来。
但他唱歌本来就一般,又适应不了这种快歌,没唱几句就败下阵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晓海在那嗨。不过凭良心说,唱得真不赖。
张文知趣地放下话筒,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杯,忽然觉得一阵难以遏制的困意涌了上来。
“怎么回事?我不是至少也能吹八九瓶的吗,怎么今晚才喝两瓶就醉了?”
张文摇了摇头,放下酒杯靠在沙发上,一旁的梅晶晶发现了他的异样,便没再和闺蜜聊天,拉着他的手关心地问:“你怎么了,喝多了吗?”
“没有。”
张文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起来,可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起来,耳边传来王晓海的歌声:“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至少我还能写写诗来澎湃,逗逗女孩……”
“今晚咋个回事?不是重新来过,就是重来,重来……”
不知为何,张文心里隐隐有些莫名的不安,忙用双手在脸上用力抹了几下,想要缓解这醉意。
但他睁开眼来,眼前依旧是昏暗模糊的一片,耳朵里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一阵悠远的读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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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峰,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耳朵里再次清晰地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张文睁开眼睛,却立刻吓了一跳。
只见前面赫然是几排男女生的后脑勺,讲台上一个穿着粉红色长袖T恤、扎着长马尾的中年女人正低头站着,用手里的红色中性笔专心地批改着作业。
“陈老师!”
张文心头一震,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可能在做梦,而且居然还梦见了初中时的班主任陈季陈老师。
但这无比真实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再次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那真实的皮肤触碰的感觉,和耳边同学们响亮真切的读书声,分明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是梦!
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四周洁白的墙壁,一排排的桌椅和正在朗读课文的少年同学。
还有屋顶上陈旧泛黄的三把吊扇,以及窗外那曾经无比熟悉的两栋外墙斑驳的居民老楼。
“我……这是……穿越,不,准确地说是重生了?”
张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双白皙、稚嫩的少年手掌,完全不是自己三十多岁时那饱经生活沧桑的粗糙手掌。
怎么回事?我不是正在跨年夜和梅晶晶、王晓海一起在KTV唱歌吗?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时光里?
是因为我给微博上马大帅和范德彪的恶搞图片点了个赞?
还是因为王胖子在那唱什么重来重来的《李白》,于是我就真的回档重来了?
扯呢是吧!
张文神情激动地看着教室里同学们,一张张已有些陌生的面孔,内心的震撼无法言喻。
搞得他身边那位同桌的女同学以为他发了癔症,呆呆地看着他都忘了念课文。
过了一会儿,同学们朗读完了短短的文言文,教室里安静了一分多钟,走廊上就响起了“铃铃铃”的打铃声。
陈老师爽快地说了句:“放学。”就头也不抬地收拾了讲台上的作业本,然后抱在怀里,转身走出了教室。
教室内立刻像炸了锅似的,同学们纷纷站起来收拾书包,一边和附近的同学扯着闲话。
张文同桌的女同学也一边收拾着,一边诧异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张文,你……你怎么了?”
张文突然惊醒,知道这档口绝不能露出异常,否则大家非当他是神经病不可。
于是他赶紧收敛住表情,笑道:“我没事。咦,郭雪梅,你橡皮掉地上了。”
那女生停止了收书包,但也没去捡从书包里掉落的橡皮,而是吃惊地看着他,问:“你叫我什么?”
糟糕!
张文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叫错名字了,当年初中时的确有一位叫郭雪梅的女同学和他同桌。
可那女孩长什么样他早已忘了,现在脱口而出便叫出了这个名字。
他有些心慌地看着眼前这个女生的脸,只觉得还有点印象,可确实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了,于是只好讪讪地一笑,说:“不好意思。”
那女生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暧昧地冲他一笑,然后指了指正背着书包出门的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女生背影,捂嘴偷笑着走了。
“造孽啊!”
张文当然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心里不禁发出一声心痛的惨呼。
忽然,一个从过道中走过的背影吸引了他的注意——王晓海,王胖子!
张文脑中瞬间浮现出王晓海三十二岁时那爆炸头型,肥脸大耳的模样,心里陡然升起一个念头:“当时我和王胖子都在包厢里,现在我重生了,也许他也重生了呢!”
想到这他匆忙地收拾起书包,快步走出门去追上了王晓海,伸手搭住他肩膀,定定地看着他。
面容稚嫩的少年王胖子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他问:“你干嘛?”
张文开口就想问他是不是也重生了,可又觉得这么问有些像是神经病,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当晚在包厢里王胖子唱的那首《李白》。
于是便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然后低声唱了两句:“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至少我还能写写诗来澎湃,逗逗女孩……”
王晓海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张文顿时觉得有戏,心想这家伙果然有反应。
不料下一秒王晓海就像躲瘟疫似的避开了他,愤怒地说:“死变态,人家是男孩子啦!”然后逃也似地跑了。
张文看着王晓海还不那么胖的身体,分外轻盈地奔跑在走廊上,忽然想起他和王晓海的关系,在这时候还没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