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映微抿双唇,迟疑片刻后低声道:“圣人倒是没有明言,不过孩儿估计要么是泾原、要么是凤翔。”
这是他的猜测。
大唐与吐蕃接壤的方镇一共有六个,分别是朔方镇、泾原镇、凤翔镇、山南西道、剑南西川与剑南东川。
六镇之中,除了剑南东川与山南西道由于地理原因,极少受到吐蕃侵扰,其余四镇常年都与吐蕃东道、南道的数十万兵马交锋,战火经久不息。
便是吐蕃没有大举入侵,千百人的小战事也是屡见不鲜。
当然,这种级别的战事并不会记载在史书之中,连摆上御案都难,因为这种小规模的战事对灭国以数计、斩获以数万计的大唐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哪怕如今的大唐不复昔日荣光,但这种小打小闹的战事还是无法像后世的王朝堂而皇之的称之为“某某大捷”。
话归正题。
剑南之地郭映估摸着李适不会让他去,因为李适即位之后便传召了担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十多年的崔宁入京,另派了张延赏担任节度观察使。
很明显是有将西川兵马财赋收归中央的意思,这样万一事情有变,他还可以效仿玄宗皇帝幸蜀。
郭映自忖他既非李适心腹、又不认识张延赏,李适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将他摆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地方。
至于让他去朔方镇那就更不可能了。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现在的朔方留后常谦光是老令公郭子仪的旧部,让他去朔方不等于是鱼入大海,只要李适这个皇帝脑子没坏,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
抛除朔方等四镇,也就剩下凤翔、泾原两个去处了,现任的泾原节度使是安西军宿将段秀实。
安史之乱时,段秀实同神通大将李嗣业一道率领步骑五千入中原平乱,后来李嗣业战死沙场,河陇失陷,段秀实及其麾下的安西老兵便再也没能回去。
而现任的凤翔节度使则是曾经的卢龙节度使朱泚,他是自安史之乱后,河朔三镇数任节度使中唯一一个主动入朝觐见的,堪称是一个“大忠臣”。
这二人与郭子仪的来往都不算紧密,而且各自的防区又整好正对着吐蕃攻占了的原州、秦州,郭映估计这正好能合了李适的意。
当然,他也无所谓了。
毕竟没得选。
“泾原、凤翔紧临戎疆,你若是真去了,还需谨慎行事,莫要莽莽广广,须知战阵之上,刀枪无眼。”
赵氏听了,忍不住又叮嘱几句,末了,温柔一笑:“饿了吧?”
“为娘一早就让庖厨给你煨了人参乌鸡汤,只是方才一直和你说话都忘记了这事儿,我呀,这就吩咐人给你端来。”
“原本是不饿,不过阿娘这么一说,倒是确实饿了。”
郭映自不会拂了她的好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穿越这两年多以来,赵氏待他那是全心全意,他怎么可能毫无触动。
只不过他生来性子傲娇,不喜欢把心里话表露出来罢了。
说出来的那能叫心里话吗?
赵氏看着郭映,心里也很是熨帖,这幅母慈子孝的画面属实温馨,只是这幅画面持续了没多久就被郭晚这丫头破坏殆尽了。
却是她觉得郭映和赵氏无视了自己,立即鼓起腮帮子,瞪圆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嘟着嘴巴娇声道:“娘,你偏心,女儿不活啦,哇呜哇呜——”
说着,便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嘤嘤嘤嘤假哭起来。
赵氏被她这副孩童撒泼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伸手推搡着郭晚,嗔怒道:“你哥一年半载才回来几回,娘专门让人给他熬碗汤补补身子,怎么就是偏心了?”
“哼,我不管,我就是不许他一个人偷吃,我也要喝鸡汤。”郭晚取下捂着眼睛的玉手,委屈地撅了撅嘴,脆声道。
“让你喝,让你喝……不就一碗汤吗!”郭映无奈摇头,宠溺的刮了刮郭晚的鼻尖。
郭晚顿时眉开眼笑,冲郭映扬起一抹讨好的笑容,甜糯糯的唤道:“我就知道八哥你最疼我了。”
瞧着兄妹俩亲昵的相互依偎嬉戏,赵氏脸上不禁也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入得室内,郭映便见桌上摆放了一罐热腾腾的人参乌鸡汤,香味扑鼻,闻起来就叫人食指大动。
他坐下后,立刻就有婢女给他盛上,抓起勺子盛舀起一块人参鸡汤送进口中,细细品尝了片刻,顿时眼前一亮。
“这汤味美醇厚,鸡肉滑嫩爽口,简直绝了。”
“是呢是呢。”郭晚跟着附和,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眸中溢满笑意,但片刻之后,她又蹙起了秀气的娥眉,道:“不过还是娘亲手炖的猪肺汤更好喝。”
“你这丫头,倒是会拣好听的说。”赵氏嗔了她一眼,轻声呵斥道,但嘴角含着的笑意却是止都止不住。
郭映亦跟着笑了起来,人生在世,不就求个家庭美满,诸事如意吗?
对郭映,赵氏没有太多的耳提面命,只是在他吃饱喝足了之后拉着他坐在榻边说起了体已话。
“你此番出京毕竟是从军上阵,怎么能没有人护卫左右呢?
为娘虽然不是出身大户人家,但也有一众不得志的子侄可以供你驱驰,你若是有意,不妨明日备上些薄礼看一看你几个舅舅。”
“这是应有之意,若是赵氏一族有子弟愿意从我戍边,我自然乐意之至。”郭映不疑有他,想也不想就应下了。
在古代,以亲眷乡党作为亲兵护卫本就是常事,比如出身丹阳的陶谦就对从丹阳募兵乐此不疲,而出身的谯沛曹操则是以曹氏、夏侯氏两家子弟为倚仗。
族人、亲眷、乡党,不说其他,忠心度总是有保障的。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一旁的郭晚见状立即扯住郭映的衣袖撒娇起来。
那软萌软萌的语气加上一双灵透清澈的水晶般眼珠子,瞬间击溃了郭映心底最后一点坚硬的堡垒。
“好吧,带着你。”
郭映寻思着左右不过是去探个亲,带着她也无妨,就当是离别之前陪她再闹最后一回了。
毕竟戍守边疆不比在朝中为官,此去经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再往坏的方面想,说不准再见已经阴阳两隔了。
老话说得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谁能预料到将来的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