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兴庆宫,郭映直接去了在尚书省内的礼部大院。
这不是马上到元日,兄弟们都想见识见识万邦来朝的盛景吗?
要是不来提前打声招呼,那怕是连个观礼的位置都没有。
当世六部次序为吏、礼、户、兵、刑、工,礼部仅在吏部之下,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权势极重,不是什么清水衙门,也不是郭映可以轻忽怠慢的地方。
他入宫的时候是随李诵一道进来的,并没有穿官服,所幸有翰林待诏王叔文陪着他,倒也没有遇到阻拦。
而礼部也不是什么不讲人情的地方,在郭映亮明身份,说明来意后,马上就又侍郎出面应下。
毕竟这是散播皇恩的事儿,他们怎么也得给这份体面,更别提郭映是跟着太子的伴读来的。
虽然皇室的事情离他们远着呢,但是该懂得规矩还是懂的,毕竟李诵是国之储君,不能三分薄面都不给吧?
既然礼部这边没有任何障碍,郭映也就没继续在皇城的那方寸地方打转,又拜别了王叔文回了城西军营。
……
次日,天子于延英殿会见前番赴蜀作战,立下功勋的众将,这是常规的会见,无非就是摆酒庆功,表文称赞,再赐一些宫中御用的物什。
说到底,还是为了笼络人心。
倒也有一个小插曲,樊泽在皇帝策问兵法中脱颖而出,每每答话都甚和李适心意,让李适当庭称赞其“有将帅之才”,并将其表为了从六品的刑部都官员外郎。
这对樊泽来说可谓是鲤鱼跃龙门了。
六品京官,那是多少寒窗苦读十几年的读书人终生奋斗的目标啊!
而且都官员外郎可不是什么闲职,那是兵部四司之一都官司的副主事,全天下的囚犯都归人家管。
搁在后世,那就相当于***********。
这给韦皋、郝玼一阵艳羡,心说自个儿怎么就没这个气运呢?
郭映是门荫入仕,起点就在四五品上,自不会羡慕嫉妒樊泽的升迁,反而替他高兴。
而樊泽这人呢,是个性情豪迈的真汉子,并没有因为李适如此赏识自己就飘飘欲仙,迫不及待的扑入李适怀抱,忘了谁是他的恩主。
毕竟,若无郭映将士卒集体所立夺旗之功记在他头上,他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
更遑论被破格提拔为从六品的都官员外郎了,这完全就是郭映看得起他,愿意帮衬他,让他平步青云。
于是乎,一出宫樊泽便找到了郭映,郑重向其鞠躬谢恩。
“八郎,若无你运作帮衬,我怕是一辈子都要在七八品官上打转,难有今日了……”樊泽诚恳说道:“这份恩义,我永铭心间。”
“兄长说得哪里话?”郭映笑着扶住了他,感慨道:“夫贤士处世,譬如锥之处于囊中,其颖立露,兄长能有今日之际遇,皆是源于你韬略过人,与我何干?我不过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郭映没有居功,却不代表樊泽会觉得理所应当,相反的是,他更加惭愧。
他与郭映认识半载,知道郭映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外表盛气凌人,内心里却最是重情义,不说别的,便是他首倡义社,准备将官家赏赐、战场缴获转到义社,分润给阵殁将士家眷,当世又有几个军将能及。
而他的那一句“不过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更让樊泽深受触动,情不自禁拉着郭映絮叨起来:“想我农家出身,自幼孤贫,客居外祖父家,幸得外祖怜悯,寻村中老军卒传我武艺,又知我好读兵书,毁家室供我读书,而我亦未负祖父期望,发奋攻读,博览群书,通晓兵事,方有为相卫节度薛公看重,表为滋州司仓、尧山县令,初登仕途。
但如何也不敢想,能乘风而起,一跃成为二十四司副主事,回想那日你邀我共赴西疆,一切恍若昨日啊!”
他这话,倒是说得郭映有些汗颜。
那日在郭府,他邀樊泽共赴西疆,只是因为看韦皋与其亲厚,随口一语罢了,谁料得到,异日樊泽会有此成就。
反倒是韦皋,仍旧声名不显。
而樊泽一路扶摇直上确实也让郭映心中有了不小震动。
在泾原,冯河清只是见了他一面,就将他引为亲信,授其厢都虞候,入朝后,同样只是照常的一次策问,他就又入了皇帝的眼。
这可绝不是说他有大气运就能解释的。
其人,定有独特之处!
而且显而易见的是,他这个都官员外郎只是暂时挂在刑部,长长资历,等到时机合适,再受皇命做一两件大事,就要开启如火箭般的升迁之路。
到时候,郭映能不能在升迁速度上和他并驾齐驱,还是个未知数呢!
樊泽现在是六品京官,再升一升就能做州刺史,督理一州了,若是运气再好一点,做个藩镇的节度副使、行军司马、节度判官也不是不可能,到了这一步,离成为一镇节帅就是一步之遥了。
这么一想,郭映心头便暗暗一惊,他还想着用三四年时间做到一镇节帅,将来在泾原兵变时搏一搏呢,这么一看,樊泽有很大希望先走到这一步。
如果到时二人能够同舟共济的话,那么大事就有望了。
想到这,郭映的心思也活泛起来。
而且这念头刚冒出来就像野草似的疯狂滋生起来,顿时让他心痒难耐。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儿得徐徐图之,所谓交浅言深,他连韦皋的心思都没摸清呢,贸然去试探樊泽,万一弄巧成拙岂不糟糕?
而且这种事儿搞不成就会遗臭万年,便如李傕郭汜,苗傅刘正彦一般。
即便有十足的把握,人家也不一定会跟你同舟共济。
因此,郭映只能忍下心头的焦灼。
樊泽可比他洒脱的多,见郭映神色变幻莫测,便问道:“贤弟,你怎么了?”
郭映忙收敛了心绪,轻描淡写的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兄长这一路走来,颇多艰辛,不免唏嘘而已。”
听他如此说,樊泽也不疑有它,笑了笑后说道:“或苦或乐,都是我的际遇,没有这些,我怕是都走不到京师,以前想来是不幸,如今再想,也是大幸事,往后咱们兄弟六人携手同行,何愁没有锦绣前程。”
郭映哈哈一笑,爽朗道:“前程的事,日后再说不迟,倒是今日这顿酒,樊兄你是非请不可了。”
“刚好赶上元日将近朝廷解了宵禁,咱们正好喝他个烂醉如泥。”樊泽亦是朗声一笑。
郝玼闻言,忙凑趣道:“十将你久在京师,当是知晓哪家酒肆的酒最好喝了。”
郝玼是个好酒之人,郭映自是知晓,见他这般说,便笑道:“那是自然,我不但知晓哪里的酒最好喝,我还知晓哪里的娘子最美,只是那些名冠长安的歌姬,有以诗探花的雅事,若无拿的出手,或者让姑娘看对眼的诗词,根本进不得门,更遑论一亲芳泽了!
你这大老粗啊,怕是没那福气。”
郝玼闻言脸色微红,讪讪一笑,旋即不服气的嘟囔道:“你们京城人喜欢的那般丰神绰约的柔弱女子,我们边地武人才看不上哩,我们呀,喜欢的是身姿丰腴、屁股挺翘的胡姬,啧啧,那腰肢扭起来真叫一个水蛇乱摆,直让人硬挺挺的。”
说着,他还煞有介事的比划了几下:“你是没见过她们那腰、那胯,直直**个人。”
郭映与樊泽顿时失笑出声。
什么人哪,这是……
“长安城里别的都缺,就是不缺丰乳肥臀的胡姬,到时候你想点多少点多少。”
笑过之后,郭映爽利的给郝玼打了保票。
“那我要十个……”
郝玼也是豁达豪迈之人,闻言当即便狮子大张口。
郭映听了也是一乐,笑骂道:“你可是真敢开口,一开口就是十个胡姬,你当自己是种马还是种猪?”
郝玼是底层武人出身,平时说话粗俗惯了,耳闻郭映笑骂也不以为意,嘿嘿干笑了几声之后,便拍胸脯说道:“莫说十个,便是三十个我也能将她们收拾的服服帖帖,十将你若是不信,我办事的时候你在旁看着。”
樊泽听了这话,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郭映也笑得肚子疼,抬腿踹了他一脚,骂道:“你这厮,满嘴胡话,还要我看着,你当我是老鸨还是龟公,念你是头一回来京,我权且让你放肆一回。
往后你快活,可别想着让我付嫖资。”
郝玼根本不惧郭映的威胁,贱兮兮的拱手道:“那就多谢十将了。”
说完他转向思结赤心,腆着脸道:“思结兄,十将发话了,给我找十个丰腴胡姬,待会儿我匀你一个,也让你尝尝鲜,如何?”
“我才不要,我喜欢的是知书达理,有书卷气的汉家女子。”思结赤心果断拒绝。
思结部在河西时,他还年幼,但他自漠北二度归唐时,入过沙州幕府,终年与幕府文人打交道,哪里还会看得上那些只会歌舞,以美色肉体侍人的胡姬呢?
郝玼闻言顿时气结,而郭映等人则是乐不可支,街坊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