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七日。
太皇太后将入白马寺吃斋礼佛三日,以盼神明护佑万民。
宫里所有人都将随驾服侍,包括皇帝皇后,以及一众嫔妃,另还跟了不少朝武重臣……
这是一桩盛事。
每年的这一天,太皇太后都会如此大办一场。
沐云姜也接到了进宫陪太皇太后的圣旨,不得得整装而来。
*
白马寺是天都城外名满天下的寺庙,之前,沐云姜就曾来过,那时正值她和萧祁御情意绵绵之时。
现在旧地重游,虽然春意浓浓,可她却是心情百般郁结。
但她不得不来。
此番白马寺之行,或将揭开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丑闻,从而将那个神秘的幕后人,逼到阳光下。到时,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就一目了然了……
“哟,这是谁呀?靖北王妃?哦,不对不对,萧祁御小命不保,靖北王的封号都被废了,你和他又和离了,现在只能称为宁国县主了……”
淑妃迎面而来,笑得阴阳怪气的。锦衣华服掩盖不了她的丑陋嘴脸。盛气凌人的模样,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之前,她被禁足,伴着白浒被放出天牢,皇帝下令解了她的禁足令。
连德妃都被放出来了。
这会儿,淑妃正和德妃并列而走,看到沐云姜时,德妃也叫了一句:“宁国县主,别来无恙……”
沐云姜没有理会淑妃话里的那些讥嘲,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大礼:“云姜拜见三两位娘娘……”
良妃也在,笑着走上前,说道:“宁国县主,你可知今日皇上召你伴驾,所为何来?”
这么些日子不见,良妃发现沐云姜的面色很差,眼神黯淡,整个人显得格外的老成,不像之前那般活泼烂漫了。
沐云姜静静回答道:“不知。”
良妃温温笑道:“是为了给你配一个好郎君。来来来,随本宫去见皇上,这会儿,皇上应该正在陪太皇太后下棋呢……”
良妃挽住了她的手臂,好似刻意在亲近她。
淑妃和德妃却在那里暗暗撇嘴,无他,宫中风光,皆来自皇帝的恩宠——最近这段日子,得皇帝翻牌子最多的是良妃。各种赏赐根本就没断过。
她们不与正在得宠的妃子较劲。
沐云姜暗暗皱了一下眉头,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跟着。
这才走了没几步远,春意盎然的花园当中,忽有一个和尚冲了出来,扣住一个内侍怒叫道:
“好你个阉货,今日终于被小僧撞见了。还我哥哥性命来……”
那人手上拿着一把短刃,愤恨地想要刺杀那内侍。
他这个举动,立刻引来一场惊乱。
沐云姜眼疾手快,冲在前面,直把就那短刃夺下,并身手灵敏地把人按倒在地上,叱叫了一声:
“和尚,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怎一上来就想要人性命?”
那和尚约摸三十来岁,长得挺端正,可脸上全是怨气,咬牙直叫道:“十六年前,就是这个内侍把我哥哥活埋的。亏得我遇上了,才把我哥哥救了。可我哥哥被他们喂了什么东西,从此瘫痪于床。”
这个指控是真是假,旁人是很难判断的。
沐云姜看向那内侍,问了一声:“你是谁的人?到底有没有做过这种缺德事?”
那内侍急怒道:“胡说八道,我……我根本就不认得他……”
“来呀,把这血口喷人的和尚拉出云砍了……”淑妃沉下俏脸,忽就下了一条命令:“敢污蔑本宫的人。找死……”
眼见得立刻有内侍过来拿人,沐云姜却把人给拦住了,叫道:“慢来,这事还没查清楚,淑妃娘娘,您怎么能说砍人就砍人?即便您身份贵重,也不能这么胡乱的草菅人命……
“皇上曾立下律法,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宫妃亦如此。不问就斩,那便是视律法为无物。您这是想以身试法吗?”
当着一众宫妃的面,她这一驳斥,让所有人都噤声了:事关律法,后宫之人哪敢多加置喙?
淑妃见她极不顺眼,立刻叱道:“闭嘴,沐云姜,这里可没有你顶嘴的份……以下犯下,难道你也想挨罚吗?”
她竟反过来想治沐云姜的罪。
“朕以为,宁国公主所言极是。既然有人鸣冤,就该把事情查查清楚……”
一身明黄龙袍的凉帝萧离走了上来,竟给沐云姜撑起了腰来。
众人立刻跪地请安,山呼万岁。
淑妃脸上则是露出了惊惧之色。
皇帝不喜任何人凌驾于律法之上,刚刚她是说错话了——这件事,可不好圆回来啊!
“起来吧……”
凉帝看着沐云姜,脸上全是信任之色,说道:“朕知道你查案很有一套,来吧,那就查一查,到底是这和尚当真受了冤屈,还是故意来诬陷了宫里的内侍……”
“是。”
沐云姜应下转头看那和尚,问道:“大和尚,你叫什么名字?有何冤屈,如今有皇上在,你可细细说来……”
那和尚叩了一个头,自述起来:“小僧俗家名:张武,哥哥叫张文,幼年家乡闹饥荒,随母亲来京城投靠亲戚。结果,母亲病死路上。我们兄弟不知亲戚家情况,只能在城里当叫花子。
“后来被寺中的主持收为弟子。十六年前,我哥十五岁,有一日,山上也来了贵人吃斋念佛。他奉命去伺候。
“半夜,我来寻他,只看到这个内侍带着两个侍卫,拖着我哥哥来到后山,竟将他埋了。同时被埋的还有一个小和尚。
“我等他们离后,将埋尸地扒开,发现我哥还活着。另一个已死绝。而后,我就把我哥背下了山。可我哥竟被人投了毒,不仅被毒哑,还瘫痪了……
“那天晚上,是个圆月之夜,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他害了我哥……如今,我哥快死了,我必须让他给我哥一个交代……”
内侍一听急得满头大汗:“胡说八道,绝没有的……皇上,这是诬陷,赤裸裸的诬陷啊……”
皇上冷冷斜了一眼,上下一打量,认出来了:“你是淑妃身边的杨公公。”
“是小的。”
“放心,宁国县主,断案如神,一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的,自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沐云姜,这个案子,朕就交给你了。”
凉帝扬了扬手,吩咐了一句。萧离的性子从来是嫉恶如仇的,遇上这种案子,最喜追根究底。
“是,云姜应了,皇上,是不是冤枉,我们可以去查一查后山有没有埋尸即可……”
话音一落下,一直沉默的淑妃,忽然大叫起来:“宁国县主,本宫以为,就算查出后山有尸,只怕也不能证明那就是杨公公杀的吧……也许是这个人十六年前杀的……故意栽赃给别人也未可知……”
这个说法好像也是有道理的。
沐云姜淡淡一瞥:“是不是栽赃,杵作可验明正身,而天都府的府令李恒,对于案情最具有权威性的看法,皇上,为了表示公正公平,请您宣李恒过来一同加入查验……”
“准了。高环,把李卿寻来……”
“是。”
高环立刻着人去寻。
“为了防止有人跑去破坏埋尸现场,皇上,请您另派人员,将那地点给围起来……任何人不得随便踏足,破坏了现场,从而给查案人员增加追查真相的难度……”沐云姜又提了这样一个请求。
“准了。”
凉帝又看了一眼高环。
高环再次着人去保护现场。
一刻时辰之后,李恒来了,得知皇上让他做的事之后,冲面前这个冷静的女子作了一揖:“为了表示公正,我与县主各写一卷调查文书。看看最后,我们查验的结果有多少是对得上的……”
沐云姜点头答应:“如此甚好。”
于是一行人先去了后山,而后这二人先将要挖掘的地貌环境查看了一番,写下了对环境的勘测结果。
李恒写道:“草木繁茂,四处没有翻新土的痕迹,近十年内,这里不曾有人挖掘过。”
沐云姜写道:“植被不曾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最小一株树,树龄有十年以上。此地,不曾动过土。”
紧跟着,他们让人就指定地点进行挖掘,挖至四米深时,挖到了尸首。
此尸骨的上面,被一棵树的根系覆盖,说过,他死于那根树生长之前,而那棵树的树龄在10年以上。
经过一番深入细致的斟查,最后得出了结果。
李恒的总结,和沐云姜的总结,差不多:“尸骨为男性,曾中过毒,从还没腐烂的衣服上可以看,死前被刺过一刀。脖子上还戴着佛珠,身上穿的僧袍。手上捏着一枚玄铁小令牌。那是内侍出入皇宫必须要执有的令牌。”
这个令牌上还接着令主的名字:杨业。
当沐云姜拿捏着这个令牌示意给杨公公看着,他的面色不由自主就变了,本能地大叫:
“这是栽赃。绝对是栽赃。这个令牌,我丢失好些年了……”
李恒最是铁面无私了:“本官的结论绝无有错,这具尸首死亡之后到如今,从未动过,所以,他手上拿捏的就是铁证。在他死的时候,你就在现场……皇上,此人肯定是最大的嫌疑犯……”
沐云姜跟了福了福:“皇上,云姜也是这样一个结论。如果杨公公不肯承认,我们可以把张文带过来,让他看一看,当年是不是这个杀死了他?”
凉帝萧祁准了,随即便有侍卫下山去把重病的张文请上了山。
张文病得快要死了,正确来说,是中毒毒发,命将不保。这么多年以来,他身上的余毒一直在残害他。
沐云姜给她服了一颗药,当着所有人的面着,对着张文说道:“我给你吃了一颗药,你很快就能解毒,现在,请你在这么多人当中,指出当年害了你的人……”
张文听说居然有人能解自己的毒,惊喜啊,眼神当中迸射出了亮闪闪的光芒。
等她说完,他的目光便在现场所有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在人群当中一眼就盯上了杨业,继而惊惧地直叫道:“啊啊啊,他……就……是……他就是……凶手就是他……”
他啊了几下后,激动地吐出了几个单音节,最后还咬出了完整的一句话,他顿时狂喜:“我……我会说话了……”
“那当然,我给你吃的,自然能解你身上毒的,现在,你能和我们说一说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皇上就在面前,你不能有半个字的谎言,听明白了吗?”
张文目光暗暗一动,果然看到皇帝就在边上,立刻激动地嚷了起来:“回皇上话:当年草民……之所以被人灭口……是因为草民……撞破了奸情……就是她……是淑妃娘娘指派人……把我活埋的。”
环顾四周,他看到了当年的小嫔,如今,一身锦衣华服,由内侍和宫婢伺候着,一副贵不可言的贵人气度。但他已经豁出去,哪怕拼得一身剐,也要把那桩旧事给揭露出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和你一个小和尚,没仇没怨的,怎么可能要处理你……”
淑妃勃然大怒,而后跪到了地上,悲呼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绝对没有做过那种丧尽天良的坏事。臣妾愿意对着天上神明发下毒誓……若做过,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沐云姜听着凉飕飕地接了一句:“如果发誓有用,那朝廷就不用设立刑部和大理寺了……”
闻言,淑妃不由回头怒视一目:“宁国县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云姜以为,还是再听听张文后面要说什么吧……”她无视她,只恭敬地看着凉帝。
“张文,你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凉帝威严地询问着。
张文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回皇上话,草民记得那天晚上,这位娘娘身边还跟着一个将军,娘娘叫他‘叔叔’,说确切一点,应该是那位将军一刀杀了我师弟,因为我师弟会使点功夫,想逃,结果就被一刀穿胸……”
淑妃的叔叔,不是别人,正是白浒是也。
眼见得白浒被牵扯了出来,沐云姜在旁暗暗勾了勾唇角:
很好,狗咬狗的好戏就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