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陈生执掌药庐,以外门长老之尊,显赫于世,威望远超前人,达到一个极盛的巅峰。
在位期间,他厚待前辈,即便是如萧道风这等以下犯上的人,也给了一个体面的安置。
对于后辈,他尽心尽力,将一大批出身低微,但有真才实学的炼丹学徒,提拔到了炼丹师的位置上。
厚积薄发下,他善用齐落,重新构筑了药庐新的秩序,将基本盘扩大了几倍,更是完善了灵草渠道,将边地的灵草,源源不断的运往药庐,供应诸多炼丹师耗用。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断的增加药庐在外门的分量,让每一个药庐中人,都能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尊重。
昔日的药庐十二殿,格局也发生了变化,几次翻修、扩建,达到了三十六之数。
储备人才,还有丹道的氛围,药庐已经远超了外门的范畴,直追内门炼药堂,气势如虹。
青萍谷和琅琊仙宗之战中,《后勤和丹药补给的策略大放光彩,药庐出人出力,实践真知,深入战地修筑堡垒,深耕养战,打出了赫赫威风。
最终之战的荣耀,将药庐的影响力,辐射到了边地之上。
连带着药庐长老,他陈生的威望,也拔升到了一个恐怖的威势。
广秀仙宗内外有别,但掌控如此重权的长老,已经能够无视这份束缚了。
他毫无疑问的,是广秀仙宗的一号人物了,诏令一出,自有药庐这个庞然大物,运作发威,携带着滔天伟力,将阻碍冲破。
如此前程,陈生本该高兴的,但他此时心绪有些的低沉。
“浮云子前辈,病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陈生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修仙者寒暑不侵,很难生病的,尤其是浮云子这等筑基境高人,内炼精气,外采灵机,精气神明如火炬长燃,烧灭诸般病灶。
如今病了,只有一个可能,浮云子体内生机自然干枯,已达天寿,失去了抵抗外界死气的能力,被侵蚀了。
他脑海中,念头万千,行动起来却是干脆利落,直上白玉峰,面见浮云子。
“你来了。”
白玉峰上,云雾缭绕,长有灵草和仙葩,灵兽走动,踏着宝光,似如天上的仙界。
只是,殿宇前站着的一个老人,满头华发,腰身佝偻,眼神中没甚光彩,让人明悟过来,此地终究是红尘人间,有生老病死之劫数。
“生机干涸,果然是寿数到头了。”
陈生一眼看穿了浮云子的情况,心下悲痛,脸上还要强撑笑意,道:“前辈如今的情况,该是静养才对。”
转瞬间,他脑海中不断的盘算,有什么丹药,是能为筑基境延寿的。
“不用安慰我,我早就不忌讳生死之事了。”
浮云子的内心,极为宁静,没有因为死亡之事而惊惧,能比凡人多活上两百年,他已是极为满足了。
“我手上有半颗乾元龙虎大丹,能为前辈延寿五年。”
陈生取出了虹鳟炉,内里封存着半颗乾元龙虎大丹,是上次炼丹时富裕的,想以此为老人延续五年寿命。
这不是专门延寿的丹药,但生机旺盛,服用之后,有了缓冲,他才能着手炼制别的延寿丹药。
“让老头子我吃了,那是浪费,你也不用专门为我炼制延寿的丹药,那样我会内疚的。”
浮云子摇头,他一生都在提携后辈,却从未想过让哪一个后辈提携,那样的话,太没有长者的风度了。
“前辈……”
陈生的情绪险些控制不住,收住低泣的尾音,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他心中悲痛,这是一个可敬的长者,将死也不愿拖累后辈,要带着宁静,走入归墟。
既然无法强求长者留下,那么他想要做些事情,让浮云子没有后顾之忧。
“我这一生,坦坦荡荡,俯仰无愧于天,倒是没什么放不下的。”
浮云子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正气,修道多艰,他没有迷失方向,走入歧途,反而是坚定心意,修成了筑基修士。
后来,他执掌了白玉峰,做了道脉之主,也没有贪恋浮华,而是将心思都放在了后辈上,更不求回报。
历数一生,他堂堂正正,没有留下污点,也给世间留下了美好,没有遗憾了。
想了想,他还是将身后事,给陈生说了一下。
“我这一生,最得意的有两件事。”
“一件是看你道心稳固,收入仙宗,现在看来,当日我真是慧眼。”
“第二件事,就是将绿珠托付给伱,她是我最宠溺的弟子,能得幸福,我很高兴。”
“我死后,绿珠名义上管控白玉峰,实际上是由你掌控,我的人脉资源,也全部给你,这一点我会趁着还在的时候,做最后的安排。”
浮云子对陈生很放心,他死后,看在他的面子上,陈生是不会放任白玉峰不管的。
人脉资源上,他上次跟陈生外出,已是率先跟老友们诉说心意了。
将归之时,他会再做一个强调,算是给陈生最后一点帮衬了。
“前辈,够了,你不用为我的事,多做安排的。”
陈生心中伤感无比,在最后的时光,浮云子心心念念的,竟是思索着将一生的人情人脉,都安然的过渡到他的身上。
这份心意,让他很温暖,但也很难受。
斯人已逝,外物再多又有何用。
“人情往来,若是荒废下去,过个几十年,就会归于尘土,我一生的奋斗,也将不负存在,这白玉峰和诸般人脉,你还是要给我看好的,算是我在世间留下的一点痕迹。”
浮云子开导着陈生,白玉峰的遗产,虽然比不得药庐,但也是一笔庞大的财富。
两相叠加,陈生在外门的权势,将达到一个高峰,不惧内门任何一个显赫道脉。
“我会保住白玉峰的传承,不让其断灭的。”
陈生知道,这是浮云子让他安心收下白玉峰的说辞,长者的一番心意,他不敢推辞,郑重的接了下来。
“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回去吧,我另有事情要做。”
浮云子笑着点头,他感知到生机消逝,撑不了几天的,让陈生归去,自身也要与故旧后辈,做一个告别了。
陈生走后,浮云子走入了大殿书房中,心意如刀如笔,在玉符上留下文字,字字都是肺腑之言,叫人看着心生悸动。
“吾友大虎,修仙求长生,终究虚妄,我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不日将归复黄泉,临行之际,有些事情,得给你说个分明,药庐长老陈生,是我极为看重的后辈,日后他若有个难事,你万万得帮衬上一把,此间恩情,我是不能报了,只能日后黄泉地底相遇,再杯酒相谢了。”
思绪间,他想到了外出游历时,在荒山和大虎道人结识,两人都是不拘小节的真豪杰,杯酒谈笑,好不潇洒。
转瞬,身躯老迈,心是沧桑,再无一丝玉剑风流的少年朝气了。
叹息一声,他将玉符抛向虚空,化作一口金色小剑,传讯而去。
接下来,他没有停歇下来,思绪浮动,想到了很多人,当即拟起了第二封的书信。
“武风道友,我将归去,再不能给你提点什么了,长生路上,年华如水流过日夜不息,眨眼就过,你可得抓紧时间好生修炼。”
“外门之中,药庐长老性情温和,为人厚道,你可与其好生来往,不要生了间隙,有我一份情谊在,你们两人可引为攻守同盟,不可胡乱算计错人了。”
浮云子第二个想到的是武风,一个外门的小辈,现今看起来英姿雄发的,当年也是困苦得不行,经常深入妖兽巢穴与天争命,弄得伤横累累的。
他还记得,初见之时,武风满身是血,但一双眼睛满是坚毅,和对命运的不屈,由此打动了他,一番提点,终是渡过了困境。
转瞬,他也没什么能帮衬得到对方的了,真是老了。
感叹中,这一道玉符化作飞剑,消失不见。
飞剑虹光照耀下,浮云子已是在书写第三封书信了。
“吾弟大烽,继承衣钵的徒弟,教导得怎么样了,是否缺了丹药,我手头上有些固本培元的,算来是用不上了,此行一并连带着信件捎带给你。”
“你应该想到了,那次与你见面,是最后一面了,下次想要见面,就得到黄泉地底了,只盼那个时候,来得越晚越好。”
“你徒弟的丹药,只管在药庐中取,没人会为难你,但有恩报恩,若是药庐执掌者陈生遇见个什么难事,你也不要视若不见,不然就叫人看笑话了。”
浮云子和大烽道人算是同代人,后者比他年轻三十岁,也是老了,才想着寻个衣钵传人,留下传承。
散修之路,更是艰难,一应修炼资源等,有时候买都买不到。
他将陈生介绍给大烽道人,未尝没有给老友留下一条后路的意思,不管用不用得到,总归是一份心意。
书房中,一道道的飞剑破空而去,从日头正盛,到黑寂寂的。
白发的老人在案首,心意如笔,挥洒心绪,唯恐被死亡追上,没能交代全乎了。
两日后。
绿珠走入了龙行殿,见了陈生,没有往日的笑靥如花,而是有一种难言的悲痛。
“相公。”
她的声音,透着一抹凄楚,像是一个没了家的小孩般,道:“老师,走了。”
就在今早,天光破晓时候,老人家在书房中,背靠椅子,释怀大笑,望着垂落天际的第一缕阳光,就此逝去。
“走了啊,原来筑基境的时间,也不长的啊。”
陈生心神一震,有种怅然若失之感,仿佛心头缺了一角,怎么也填补不了。
这种感觉,他很清楚,是离别的情绪。
外门的两位执事走的时候,他有过,药庐的三位炼丹老人走时,他也有过。
如今,他又有同样的感触了。
才恍惚发觉,原来炼气境和筑基境的差距,小得可怜,短暂寿元,转瞬而过,化作了一具冰冷的尸身,藏身棺椁,长埋黄土下,就此永远的不见了。
“前辈走前,有说什么吗?”
陈生强忍住悲痛,他是晚辈,一个活着的人,要为死去的长辈,将身后事给安置好,让老人家走得心安。
“老师死前,写完了最后一封信,含笑而去,什么都没说。”
“哈……”
陈生笑了一声,难掩悲怆和酸楚,那些书信,都是为他写的,为的是继承老人家的人脉遗产。
他真有幸,能得一个长者这般的看重。
白玉峰。
这本是一片安静祥和之地,有浮云子坐镇,四方都得卖个面子,不会多做的纠缠。
今日,却是笼罩在一片悲戚之中,门中的弟子都归来了,聚拢在一起,跪守在灵堂前,低低的抽泣着。
一方面,是为一个长者的离去而伤心,另一方面,也有顶梁柱倒塌带来的无措,心神慌乱,自顾自怜的。
哒!
脚步声传来。
众人看去,一道年轻的身影大步而来,他穿着一件大白衣衫,神色悲戚,但不见慌乱,有种从容不迫的镇定。
见到来人,他们的眼眸中,闪烁出一抹亮光,没那般的无措了。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只要我在,白玉峰就不会垮。”
陈生到来,见到了这么一幕,雷厉风行的,少有的显露出威严的一面来。
这是为了安抚人心,树立起一个高大可靠的形象,将诸人慌乱的心神,直接给镇下去。
“师叔,祖师走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白玉峰的门徒,见到陈生,如见到了定海神针,有他发话,似是狂风吹来散去了心中的阴霾。
这位是药庐长老,权柄甚大,能量滔天,又是祖师生前极为看重的一个后辈,恩情厚重,还是自家人,和师叔绿珠结为道侣的。
有他发话,他们不再迷茫和慌乱,重拾起了镇定。
“传讯四方,让浮云子前辈的亲朋故旧归来,送老人家最后一趟。”
陈生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着将浮云子的身后事给安排好,给老人家,也给自己的心,得一份安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