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柔洗手的时候，方行想从她手中抽出来。

但孔柔执拗地捉住他的双手。

方行是个男生，也是个武者，如果再继续加大力气，想必能够挣脱。但方行无法硬起心肠到那种程度。

让此刻的她做些什么，以减轻她心中的愧疚感，才是更好的选择。

孔柔给他洗手的样子很认真。

像是在洗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先用热水打湿双手，再均匀地涂上洗手液。从指尖到手指缝，再到掌心，一寸一寸地揉搓她自认为碰过脏污的地方。

洗干净后用水冲掉，同样是热水。

然后拿一条毛巾，慢慢地给他擦干。方行的手清洁又干爽，拿出来一看，没有半点水迹，热烘烘的，暖烘烘的。

孔柔只是默默地，垂头站在一旁。

那沉默之中蕴含一股力量的做法，触动了方行的心。

她刚才的那些举动，应该不是将他视作特殊之人的意思。那是她心事过重的体现：她过于在意自己的缺陷，以至于被方行碰到脚时，不得不做些什么，才能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这种想法，恐怕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她受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束缚，被困在了某个方行看不到，也触摸不到的地方。

…

两人从洗手间回来了，坐在沙发上聊天。

气氛不算太沉重。

孔柔虽然在意，但似乎也习惯了右脚有缺陷的生活。方行在电视上找到一个游戏频道，停在游戏操作的画面上，和孔柔说话。

“你是高三学生，应该快要开学了吧？”

“还有一个星期，就回学校了。”

“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孔柔剥掉橘子皮，一根根地清理掉橘络。

一边重复手上的动作，一边说：“爸爸和妈妈都希望我去读学识，不要修行，姐姐也是这么赞成的。我自己也吃不了修行的苦……”

她把剥干净的橘子递给方行。

方行分出一半给她，两人吃着橘子，边看电视边聊天，孔柔说：

“我也不是读理科的料，大概率会去读文科。文学、戏剧什么的，我对这些比较感兴趣，但姐姐说这些以后不好找工作，又说让我当老师。如果进公司的话，我的腿也是问题……”

看来孔柔有思考过未来的事情。

毕竟一年之后，她就将迎来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提早思考这些问题，不是坏事。

方行问：“那你呢，你自己怎么打算？”

“我没有什么打不打算的，听姐姐，或者听爸爸妈妈的就行。”

方行深深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你呢，你现在读什么专业？”

“我在紫天府大学，是‘药’字院的学生。”

“紫天府……”

孔柔小嘴张开，一脸茫然的表情，“紫天府大学……就是那个全紫天府排名第一的修行学校吗？”

“嗯。”

“好、好厉害……！”

孔柔的眼睛里亮起了小星星。

所谓一府，相当于前世一省，只是面积要更大一些。

紫天府大学，等同于前世中等偏上的省份中，一所顶尖大学，并且还是其中的王牌专业：方行所进入的专业是药字院，炼丹系，是一个无论在哪儿都十分吃香的职业。

孔柔握紧一双小拳头，两眼放光地望着他。

但随即，她便惴惴不安起来，移开眼神，头也低了下去。

她应该是感觉到差距了。

她腿上有疾，不能正常走路，又没有什么太好的天赋，将来还要为了工作和生活的事情发愁，方行却已有平步青云的迹象。

这样的差距，不可谓不大。

“别想太多了。”

方行一下就猜到她在想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剥一瓣橘子，送到孔柔嘴边。孔柔张开小嘴，呆呆地吃掉。方行又剥一瓣橘子，她又吃掉。方行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两下。

孔柔如梦初醒，这才回过神来。

她对上方行无奈的眼神，双颊飞红。嘴唇嗫嚅两下，好像想道歉，但还是没能开口。

方行对她说：“别想那么多，什么身份、收入、社会差距什么的……不要想那些事情。”

“我来这里，只是打算和你见面，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跨越的鸿沟。紫天府大学里的学生，也有不能毕业的人，也有毕业之后生活不如意的人，不要在意别人，关键是你自己。”

“当然，现在是你的关键时期，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想询问的，我也会尽力帮助你，只要你不嫌弃。”

“不会嫌弃的……”

孔柔小声地说，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渐渐出神。

她又走神了。她的眼睛虽然对准了方行，但瞳孔之中没什么焦点，只是望着虚空某处，宛如灵魂已被带到了虚无的境地。

“……”

方行坐在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旁边，一声不吭地吃橘子。

她以眼珠瞪视别人，那副样子，有点吓人。

…

“对不起……”

孔柔朝他连连道歉。

她紧紧抱住大象抱枕，脸颊染得一片通红，十分羞耻的模样。

她脸红的样子很可爱，为了多欣赏她可爱的表情，方行故意有几分钟没搭理她，过了一会儿，才说自己不介意。

“我的习惯，是怎么也改不掉了……”

“我觉得挺可爱的，不用改也行吧？”

“我、我没什么可爱的……”

孔柔用抱枕遮住了脸颊。

这反应，足以证明她十分纯情。方行眼带怜惜地注视着她。

她的内心深处，无疑深埋痛苦。但除此之外，她又是一个未经人事，十分纯情的女孩，心中还有另一片神圣的处女地。

她在网络上，忘却了自身伤痛时，所呈现出来的应该就是原本应该拥有的模样吧。

两人在沙发上随意地谈了一会儿。

时钟渐渐来到六点。

眼见已经六点十分了，方行准备起身告辞。

“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吃了饭再走吧。”

“那样太麻烦你了……”

“一点也不麻烦！”

孔柔扯住他的袖子，将他强行留了下来。

虽然挣脱是容易的，但其中的心意却不好无视。方行只好留下来，和她一起来到厨房中。厨房的摆设十分简洁，收拾得很干净。

孔柔打开冰箱，小声嘟囔着：“好像没什么菜了啊……”

方行看到锅里还有米饭，冰箱里也有鸡蛋，于是说道：“不如，就吃蛋炒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