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流逝。

虚弱与无力在每一寸血肉中蔓延。

原来当日神节的太阳完全升起，任何被它所照耀的黑暗就都要死——无论大小、无论危害，只因太阳没有人的情感，它绝不包庇。

罗文强忍着痛苦。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掌，想要改变些什么。于是他用残损的喉咙艰难吐出了一个沙哑的文字：“黑！”

当他吐出这个字时，体内，胡言乱语就开始疯狂抽取他的生命。这样的抽取无比狂暴。

但也正是这种狂暴，令他真正感觉到了何为生命。

原来生命是一种抽象的东西，它不是一种单一的力量，而是方方面面——是无形的命运、是维持运转的力量、是灵性、是虚无缥缈的可能！所有种种，才是一个人的生命。而不是简单的、自然的力量，不是一个人拥有足够的所谓生命力，他就能够永生！

胡言乱语要的也不是那种低贱的、可通过养生或是食物补足的生命力，它要的是……一个人从诞生至死亡的过程！其中涵盖了命运、爱情、梦想、追求，这才是它要的生命！

罗文心里突然感到恐惧。因为他竟然如此轻视权的力量，轻视未知，傲慢地以为他能够将一件他不了解的事物彻底掌控。他应该藏起来的，在日神节这一天藏起来，而不是用本就不了解的胡言乱语去对抗本就未知的日神节……

可如果再来一次……

所以他释怀了。静静等待。

此刻，他突然对未知的、邪恶的荒古龙君产生了一丝好奇，因为鳞人的身份在此刻救了他。

因为壮年鳞人真实的生命委实太过悠长了！

这不对劲。罗文此刻理解的生命应该是变化的！它并不是单纯地某种力量，并不是有了所谓的生命力就能长寿，它只是其中的某个因素，只是完整生命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

但是。

一个人从诞生至死亡，都会不可避免迎接注定的衰老。

衰老是一个过程，是生命由盛转衰的过程。不单是所谓地生命力，也是跌宕命运、灵性这一类东西缓缓消散落寞的过程。

而一个人越发老去，他生命所蕴含的、剩余的分量就越轻。

就像一个人的爱情、财富、快乐、跌宕的命运，这些东西大多数时候都会集中在某一个阶段，可以称它生命的精华，生命最绚烂的时候。

就像一个人如果有一千年的寿命，那他生命的精华都只会集中在三百至五百年时——这是一个人的青壮年，灵性最足，最勇敢、最具有冒险精神，命运也最跌宕。

这一时光虽然短暂，却最能蕴藏生命的本源。

而壮年总是短暂的，因为人无时无刻不在衰老。

可是……鳞人只有壮年没有老年，不会衰老。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鳞人的一千年和一个长寿种的一千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长寿种会衰老，他们的身体不会永远强健，他们的灵性也不会永远旺盛。但是鳞人绝不会有此类烦恼，他们的一千年是永远强盛的一千年！

此时此刻，哪怕是换任何一个和罗文同等寿命的族类面临罗文此刻的困境，他们都绝不会能像罗文这般坚持如此之久，他们会在一瞬间就被吸干！

因为他们生命的精华部分都是有限的，或者很少，强盛三五年，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他们“生命”的“质量”远不如鳞人。

而鳞人……除了手腕和脚踝有苍翠的鳞片，他们也没有青年时代和老年时代，蜕变后永远处于壮年直至死去——恒定的壮年——身体永远强健、智慧和灵性永远充足、精力充沛、灵感不会枯竭，乃至命运也都是精彩跌宕的。

这就是生命，这就是鳞人的壮年，不是单纯地存活或是所谓地生命力强健，而是因为生命力强健的同时，类似灵性一般许许多多无形的、难言的东西也一样强健，足以支撑一个鳞人用强盛的姿态一直走到生命尽头。

虽然，鳞人总的寿命相较其它种族是很少，也许只有一半。但是！鳞人总的生命分量却一定会更多，毕竟，不是任何一个种族的壮年时光都能维系接近整个生命长度的一大半。

鳞人是特殊的！

罗文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荒古龙君，他一定在生命的道路上走了极远极远！甚至涉足到了无形的命运、灵性等诸多领域，因为生命本身就涉及到了这些领域。

作为他传说之中的造物，鳞人的寿命看上去只有短短五六十余年，可如果鳞人不需要用那么多生命的本源来维持壮年时光直到死去，能像其它种族一样正常的老去，那么又能够存活多久？

所以所谓的鳞人短寿根本就是谎言！鳞人的真正生命应该是在两百年左右，是长寿种，只是用了太多的生命本源来维系蜕变后永远强健的身体，强行处在壮年不衰老，提前透支了才会变得只剩下那么少。

所以罗文支撑住了，纵然体内生命的流逝如此狂暴，他还是支撑住了。

因为他是鳞人中的长寿种，一个人的生命力量能顶的上四个鳞人——他的命有两百多年！

这可是鳞人的两百年！

此刻，他对自己的生命有了更多的感知。能感觉到它的流逝，知道自己还剩下五十年时光。

吸收了一个鳞人一百多年的生命，体内的胡言乱语终于满足了。

罗文在痛苦中看到了文字：

发现：【胡言乱语】，你的语言拥有魔力，不着边际的话语也许会成为真相，代价是“一点点”生命。

恒化：【誓言（残缺）】

收集：【誓言（残缺）】，支付生命为代价，得到注定的回报（残缺：支付更大的代价，得到更少的回报）

刹那之间，天变了！无穷的乌云凭空在幽暗城上方汇聚，它们层层叠叠，挡住了低空那轮太阳！它们又突地下起雨来，浇灭了罗文身上的火！

眼中的世界变得黑暗，处在雨中，罗文终于放松下来。

没了天上那轮太阳，他的自愈力终于派上用场，体内的冰心迸发寒冷的血液流向周身，于是他褪下烧焦的皮肤，长出新的肉芽。

他现在赤身裸体，好在这场大雨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他的身体在雨中发出温暖厚重的深黄色光泽，是土铠甲，他九种力量的其中一种，能让他更耐打一些。不过他现在正手持双刀骑在亡灵马黑骨上，双脚离开大地，所以土铠甲的光芒很是微弱。

他终于可以清净下来，也就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对面城墙下正对着天空不解的男性黑精灵——他显然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刚才还是蓝天白云，天边垂着红霞，为什么此刻就是风云汇聚，黑云压城。

他在雨中看着罗文，突然感到恐惧。明明两人离得很远，远到他也明白自己的低语不能被听见，但他还是忍不住颤颤巍巍地低声道：“……是你做的……”

罗文却裂开嘴角，露出深白的牙齿诡异一笑——很不巧，即使在雨中他也能听见黑精灵压抑恐惧的低语。

亡灵马黑骨马背上的皮毛已经被方才罗文身上的火焰烧焦了，露出下面的血肉，罗文能自愈，它可不行，现在任谁看了都知道它是货真价实的亡灵，不会认错。

它载着罗文缓缓走向黑精灵塞尔西，黑精灵却不敢动弹。

他甚至以为罗文是神，因为能肆意改变天象的掌权者，唯有传说之中那些神！

他颤抖着，胯下流出骚臭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