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乌云遮蔽,一弯残月若隐若现,透出淡淡幽光。
本该万籁寂静的某处山林中,有数道人影,手中握着各式器物,正呼哧地往地里刨着什么。
一身穿黑袍的中年道士,站于矮坡上,手中端着一块老旧罗盘,默然地扫视着那些正在地里刨土的人,面上也无太多表情,只能从其微微皱着的眉头看出,他此时多少有些不太耐烦,似有几分焦急。
而在中年道人身侧,又有一个长着斑白长须的老道弯着腰身,声音带着些颤动,似讨饶一般言语,仔细去听,却是叫那中年道士为师兄,实在怪异。
中年道士转过头来,眉间皱得愈深了些。
“这位师兄,不,这位前辈。看在你我同穿着一件道门玄衣的份上,能否饶过我师徒二人!”
“非是我们有心捣乱,这山中林叶繁多,遮蔽了光线,小道一时老眼昏花,实在看不清脚下的路,所以才冲撞进了前辈的法场。”
“小道我看不清前辈领着这些人在做些什么,也不想,更不敢知道。”
“若前辈放心不过,小道愿以这残躯向道祖发誓,保管从这走之后,半点声息都不会向外吐露。”
老道说完,生怕那中年道人说个不字,一个躬身,猴一般的从坡上翻滚下来,正待奔逃,那中年道人却开口将他叫住。
老道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时值仲夏,最是炎热不过,这时风也停歇了,闷热的很。
老道却感觉如身居冰窖一般阴寒,听到身后那似勾魂使者的叫唤,一个激灵,额上流下豆大的汗珠,双腿颤颤,几欲跌坐在地。
吾师徒命该休矣!
老道懊悔不已,偏不知犯了什么浑,放着官道不走,钻入莽山,抄中了往阎罗殿的近道。
远远看着有些许人影的时候,他就该明白,夜里能在山中做事的,不是那些绿林悍匪,便是这些连死人都能囫囵吞食的土夫子,怎就能被好奇心牵了过来。
“不用紧张,你师徒二人与这处的其他人,都是渣滓一般的性命,取了对我并无半点用处,且放宽了心,待此间事情了了,你二人尽管放心离去。”
“至于此间事情,之后保密与否,于我而言都无甚关系。”
“我念你年老体衰,帮不得什么忙,在一旁歇着就是,但切莫要动什么歪脑筋,若被我发现,少不了得先拿你开刀,也让那下边的人看一看道爷的手段。”
老道如蒙大赦,哪里再敢言语一二,乖乖跑开,但见他眼珠子依旧乱转,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年道人收起罗盘,对地里众人说道:“都别想着偷懒,早一刻完事,道爷便早一刻放你们离去,莫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省得脏了道爷的手。”
空中乌云稍退,残月变成弯月,林中视野恢复了一些。
有风徐徐而来,吹得林中枝叶乱颤。
中年道人的眉头皱得愈加厉害,眼睛直盯着众人脚下的泥土,忽又将罗盘摆弄了一阵,不时抬头观望,心疑是否看错了方位。
他估摸着这会该是过了丑时,马上便要天明,此间情景若被发现,届时,几番辛苦的筹划便都泡了汤,一念至此,从怀中掏出些什么,摊在掌上。
众人定睛看去,却是五个晃眼的金锭。
“你们被我抢来,想必心中多少有些怨气,但道爷不是个不讲理的人,都好好干活,找到了道爷想要的东西,这些金子就是你们的。”
中年道人冷笑道:“一个金锭重五两,足够你们这些渣滓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了。”
众人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
都说财帛动人心,心中怨气再大也罢,这会却没人会跟金子过不去。
地里这些人,不过都是这山下的寻常人家,一家几口人的开销,顶天就二两银子一年,一个金锭,便可保证一家老小五十年的开销。
于他们而言,这便是泼天的财富。
不等那中年道人再说些什么,众人纷纷埋下头,急不可耐地舞起手里的家伙。
中年道人心中冷笑,嘴角不禁上咧,只是一番扫视,却在人群中发现一个不和谐的身影,刚翘起的嘴角便又生生被压了下去。
那不和谐之人形状懒散,却长着一副好模样,纵然是在黑夜,周围只有稀疏的些许月光,依然可见其脸色白皙,不似其余人那般脸色蜡黄。
正是与老道一同被擒来的徒弟。
一铲子下去,不带多少力道,入地不过寸许,抽拉出来,不见带起多少泥土,他仍自顾忙活着,好似看不见师傅冲他挤眉弄眼的表情一般,反而瞟过去一双白眼。
中年道人面若寒霜,没想到恩威并施之下,仍有人敢不听使唤,还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人。
老道心中急躁。
毕竟冒尖的是他的徒弟,若惹得那中年道人不快,他这个做师傅的,必然也落不得好。
毕竟那些晃得他百爪挠心的金子,足够他当一个富家翁安享晚年,又哪里还需浪荡江湖,吃那风霜雨露。
之前的惊惧,怕早已烟消云散。
老道几个大跨步,越过正要抬脚的中年道人,也顾不得后者那狠厉的眼色,使出半条命的力气,“啪”地一掌,在徒弟的脸上留下一个猩红的血印。
“徐行邈,我说你这小子真不知好歹,平日里不知尊师重道也就罢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轻重!”
“道长发慈悲了,你也不多使些力气。”
“早知你是这般不识好歹,当初就该让你病饿死,成为一摊烂肉,让道旁的豺狼叼了去完事,老道也不至于今日沾了你的因果。”
徐行邈自认不是一个无情的人,若不是感念老道当初对他的救命恩情,瞧着他平日的做派,动辄打骂,早就远走高飞了。
许是诸多怨念加身,以至于心中忍受不住,才一下让怒气上了头,失了理性。
老道的这一巴掌,有多少是为了财,有多少是为了他,徐行邈并不清楚,也不想去深究。
但这一巴掌,确是真真实实地救了他的性命。
他便也不跟老道争执,只胡乱揉擦一下生疼的脸蛋,手下加了些力气。
见那中年道人没什么动作,老道松了一口大气,一时间双腿瘫软,跌坐在地,不住地喘着粗气。
“啊!救我!”
一声惊叫,不知什么缘由,一人刚还在坑里忙活着,突然就陷进地里,半个身子卡在坑洞中,上下不得,周围的人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他拉上来。
那人一头大汗,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坑里突然陷下去的洞口。
只见那坑洞黑森森地,不知有多深,中年道人不禁面露喜色,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锭,丢给那不慎落坑者,后者自是连连感激,道谢不已。
“就是这里,给道爷把这洞刨开,等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见那中年道人果然守信大方,众人自是欢呼雀跃,却没人注意到,徐行邈悄然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