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中的少年俊俏得像女子,眉宇间英气逼人。
徐辞旧摸了摸自己的脸,尤其看了看镜中身影背后。
确认并无异状,他快步来到屏风后,拿出木箱,将里面的钱袋子塞入衣服内,悄摸摸从侧窗翻出。
此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黄眉道人施法完成前,尽可能的远离。
离开白蟒巷,飞奔至春芽巷,徐辞旧一刻不曾停歇,直至来到一座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宅院前,这才喘着粗气,一边用力敲门,一边叫门。
脚步声临近,开门的是一位身姿妖娆的妇人,看了他一眼,皱眉道:“稀客啊。”
“伯母,我有急事找王伯伯,他人现在何处?”徐辞旧急道。
妖娆妇人冷言讥讽道:“以往过年也不见你来拜个年,怎么,有急事就想起我们了?”
“伯母说笑了。”徐辞旧苦笑道。
妖娆妇人白了他一眼道:“今日春庆,你王伯伯此时应该在巡街。瞧你这慌张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家中闹了妖怪,若王伯伯回来,还请转告一声。”
“妖怪?”妖娆妇人眉头一挑,不禁笑出了声,“你脑子给驴踢了,净说些胡话,小镇这么多年,稀奇事不少,可从没听说过闹妖怪的。”
“再说了,若真有妖怪,找你王伯伯能顶用?我要是你,还不如去山神庙里拜拜,看看山神老爷有没有空搭理你。”
妖娆妇人的话虽刻薄,却一语点醒梦中人。
既然这世道有妖,那么相应的,是否也存在神仙?
去趟山神庙,或许也是解决之法。
王伯伯虽是捕头,却是凡人之躯,况且那妖身只存在于铜镜倒影中,并非他亲眼所见,又无其他佐证,王伯伯能信他么?
而那妖怪的厉害,他亲身感受过,随口念几句咒语,便能让他痛不欲生,若有不慎,反而会连累王伯伯丟了性命。
“伯母说的是,可能是我睡糊涂了,打扰了。”徐辞旧略带歉意道。
说完,转身朝巷外走去,只是人还没出巷子,迎面就撞见了一位腰间悬刀的男子。
男子正是镇上唯一的捕头,王阳,明明四十多岁,看着却只有二十七八,体态修长,尤其一双桃花眼格外好看。
“你这小子怎么跑我这来了?择日不如撞日,走走走,陪我喝两杯再走。”王阳爽朗笑道。
徐辞旧赶忙行礼,汗颜道:“王伯伯您是知道的,我喝不得酒。”
“哪有人天生就会喝酒的,都不是喝着喝着就会了?我看,你哪里是不会,分明是心里不愿意,又不敢明说。”王阳玩笑道。
徐辞旧低头不语。
王阳看着眼前少年,脸上流露出些许怒其不争的愤怒和厌烦:“你这性子是真不讨喜。”
徐辞旧仍旧没有说话,脑袋又低了几分。
王阳无奈轻叹道:“罢了,喝酒的事下次再说,最近镇上来了不少生人,其中有几个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你最好多留几个心眼,如果遇上麻烦,过来找我便是。”
“多谢王伯伯提醒,我会留心的。”
徐辞旧道了声谢,当下决定还是先去山神庙,实在不行那就上李姓老祖那试试。
总之,在确定黄眉道人是妖物幻化以前,能瞒多久是多久,否则以王伯伯的性格,多半是要当面拿人的。
徐辞旧礼貌地站在原地,目送王阳走出七八步路,这才转过身来准备离开。
可是刚迈出一步,陡然间心生异样,取出铜镜,对准了王阳。
铜镜内,邪异身影再现。
王阳身后,赫然是一只通体幽黑的巨猫,怀中环抱着一口如鲜血铸就而成的妖刀,隐约能看到数名女子张着大嘴,疯狂挥动着尖锐指甲正从刀中向外挣脱。
徐辞旧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直至拐进一旁小巷,终于是“哇”的一声,吐出几口酸水。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王伯伯也是这般?”
茫然无措片刻后,他低头看向手中铜镜,难不成王伯伯也是妖,又或者是这铜镜在捣鬼?
他将手中铜镜翻来覆去细细琢磨了一番,并无任何发现。
徐辞旧深吸了口气,不再多想,一路奔至镇外山神庙石阶前。
没有休息,直接登上石阶。
只是没过多久,便越发觉得吃力,不得不停下歇息。
如此反复两次,终于登顶来到庙前。
蓦然回首,整个小镇尽收眼底。
他以前虽没来过,却是听说过不少关于这山神庙的传闻。
最初的山神庙只不过是个小土坡,拢共坟头大小,按照传下来的规矩,每隔六十年便要拆除旧庙,并以庙顶的高度为地基,重新填土新建。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岁,才有了如今这俯瞰整个小镇的高度。
跨入院门,穿过空无一物的庭院,庙内景象与他想象中的天差地别,主位上立着一位手持文牒做文官打扮的泥雕,雕功极差,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有神。
泥雕前摆着一口香炉,香炉前铺着一个团蒲,除此以外,别无他物,看起来有些寒酸。
徐辞旧以前从未烧香拜神,也不知道具体怎么个求法,跪在团蒲上,斟酌了半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正当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浑厚声音,“求人,求神都一样,要么谈钱,要么攀关系。”
徐辞旧转身,看见一位邋遢老头,白发散乱,胡须扎辫,身着一件油亮发黑的棉袄,也不知多少年没洗。
“我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邋遢老头白眼道:“你不敬香磕头,你觉得你们这位山神老爷会鸟你?”
徐辞旧扫了眼香炉,拱手道:“小子来得匆忙,不知老先生那有没有香,肯否借我?”
“借?诚心是能借的?”
徐辞旧一时语塞。
邋遢老头贱兮兮笑道:“借是不能借你,但是你可以买。”
“一口价,五十文。”
徐辞旧略显犹豫,摸了摸钱袋子,里面装的可是他离开小镇以后,安身立命的钱,这么些年积攒下来,一共也才七两多,只是换了个地方,竟比镇上贵了三十文。
少年有点不服气,但有的时候却不得不服气。
背对着邋遢老头,拿出钱袋,数了五十文交到对方手中。
邋遢老头嘿嘿一笑:“香炉旁边就是,不用客气,自己拿。”
徐辞旧一愣,起身来到香炉旁,果然找到了之前被香炉遮挡视野的香,心头顿时蹿起一团怒火,扭头看向身后,邋遢老头正笑呵呵的往庙外走去,脚下步子甚是轻快。
他没有立刻上前将人拦下,而是拿出铜镜,见邋遢老头身后并无异象,暗自松了口气,只不过趁着这几个眨眼的功夫,邋遢老头已是没了踪影。
徐辞旧没有追,静下心来,跪在团蒲上,毕恭毕敬,上香磕头。
既然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便从头说起。
只是这话匣子一但打开,却很难收住,一炷香接着一炷香,直至将今日遭遇一一道来。
担心山神老爷觉得他不够诚心,或是太过啰嗦,干脆将剩下的香,也一并孝敬了。
磕完头,徐辞旧忽觉清风拂面,往那小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