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本山间猎户之子,也就是一个凡人出身,幼时与山间猛兽博弈,在夸赞他力大无穷的同时,何尝不是隐约指出元熙稚嫩的肩膀就已经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呢?
加之在被真阳洞天的弟子接入一气门后,他所经历的是养蛊一般的生活,内中压力绝不是一般的大。
一气门这等大派,师徒世家之间的竞争贯穿各个方面。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够出人头地的,莫不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往爬,元熙走到今天,自身的意志自然不必多言。
意志坚定,但是对外界压迫的抵御终究有一个限度,不可能无限制地进行下去。
玄真子怒火中烧,微阖的眸子似乎蕴含了一方岩浆,时刻都有可能倾泻而出,施加而下的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如山如岳。此刻无人敢劝,无人敢言,包括吴毅在内,都沉默旁观。
元熙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知道此刻唯有依靠自己才行,咬着牙,坚守自己的决定,但是,膝盖却一点点弯了下去。
最终,只听得“咚”的一声,元熙跪在了高台,此刻他的脊背依旧是直挺的,身灵机缭绕,土黄色的光芒显化而出,显然还有余力,但是口鼻之中,已经溢出鲜血,眼珠子暴突而出,随时都有可能炸裂开来,身躯也是青筋暴起,全身青紫色。
那与元熙有染的女子此刻早已经泣不成声,哭得梨花带雨,跪倒在玄真子身前,哀求玄真子饶过元熙。
玄真子之前就不应该留下,之前做出错误决定,现在不能够也不可能回头,只能够一条路走到黑,换做是吴毅,也会如此做,根本不是这个女子能够说动的。
不知道玄真子现今后悔了与否,真是给师门抹黑,也不知道修炼千百年,是不是都打坐吐纳去了,这个公关能力,当真是不怎么样!
旁观者清的吴毅,以余光瞥了玄真子一眼,心中如此想着,颇为不屑。
“你依旧坚持吗?”玄真子似乎是最后一丝耐性了,问道。
元熙不言,在玄真子巨大的压力之下,他此刻维持挺直脊背,就需要耗费无尽的精气神,连开口说话,都是一件难事。
不言,也就是沉默,其实也是一种回答,只不过这种回答,更加让人生气。
玄真子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斥责道:“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以为你去了韩家,他们就会把你当成宝吗?嗯——”
玄真子潮水一般的压力涌下,吴毅见机得早,想要打断玄真子,不过看见元熙身的一些变化后,停下了自己的行为,不过也是因为玄真子没有痛下杀手。
吴毅是在场唯一一个可以,也是有这个实力阻止玄真子的人,吴毅不为,其他人哪怕有这个想法,也只能够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于他们连靠近都无法做到。
这潮水一般的压力压下,元熙挺直的脊背,好像被人重击了一次,突兀地“咔”了一声。
元熙闷哼一声,整个人萎靡许多,忍住没有出声,但是吃痛之下,不能够维持原本的姿势,脑门重重地撞在地板。
这一下可是不轻,撞地头昏脑涨,元熙再也忍不住,发生了声音,只是这声音,让所有人目光一凛,居然是熊嚎。
而后,就在所有人眼前,元熙全身长出来了棕色而又有光泽的毛发,面目一阵扭曲,变化为一张熊脸,身躯扩展,好在法衣品质不错,随心意变化,没有被撑破。
元熙,妖化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元熙妖化了。
本来之前不过是含恨一发,玄真子就已经打算离去,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遇这一桩,人之血脉,奇异万分,没有展露出自己血脉之前,谁也看不出来,但是遇外界压迫,就有可能被激发出来。
“好呀,好呀,你一介妖物,竟然混入我一气门中,幸亏今日显现原形,看我戢灭了你!”玄真子找到了新的理由,起手就是一道掌心雷,发出耀眼白光,刺目至极。
元熙没有想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会在现在显现出来,惊骇不定下,又听闻玄真子此言。
此刻见得掌心雷来,之前巨压之下,脊骨已断,如今哪里还有抵抗的能力,一时间眼睁睁地看着玄真子施为,虽然即便他没有受伤,同样没有抵抗之力。
不过黑芒吞吐,与掌心雷互相抵消,将威力巨大的掌心雷尽数化去了,在场之中,只有少数几人看出其中奥妙,不过俱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若未知。
“不知道吴真人有何见解,阻我击杀这妖孽。”玄真子此刻将怒火转嫁到了吴毅身,阴沉沉地说着,语气不善。
而他此言,也将之前的隐秘透露了出来,众弟子露出了然的表情,元熙此刻方才将目光投向这个之前一直不曾如何言语的真人身,露出感激之情。
好玩的是,之前窥破吴毅出手的几人,此刻也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真人之间的事情,还是他们之间自己解决,下层,不要管这么多。
“元熙如今尚有弟子身份在身,依门规,不该真人负责,且遍数我门中道规,无一条不准妖物入内,更何况——”吴毅言而不破,有意为玄真子留一些颜面。
不过玄真子显然没有领悟到吴毅的好意,呆笨而又没好气地问道:“何况什么?”
唉,罢了,自己无知,怪不得别人,“更何况,当初此子,可是你们领进门的。”
玄真子噎住片刻,道:“当初是门下弟子眼拙,才找了此子进来,想不到是个半妖出身,失职渎职之罪,我一会儿自去清虚殿领罪。”
顿了顿,玄真子又阴阳怪气地道:“至于你之前所言门规一事,自丹明之乱后,你何时见我道门收过一个异类,此法虽不见条文,却是约定俗成,不法而法。”
最后,玄真子似是想起了什么,朝吴毅身旁的单慧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嘴唇微微张开,终究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