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怜在地牢中的第三日夜晚,她正微闭着眼静静等待翌日的来临,却恍然间觉得,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睁开眼,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本应该站在牢房外的狱卒不见踪影,能看到的只有一团团黑色的雾气,乍一看去,带给人的只有压抑和沉重。
它来了。
楚怜心下浮现出这个念头,一时间她有些慌张,她不清楚那个邪物此时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楚怜试探着喊了几声,无人可应,她便知道,这一方空间恐怕是被它施了邪术封闭起来了。
楚怜的右手缩回袖口,手指捏紧了沈凉带给她的符篆只要那邪物一现身,她必然会抓住时机,毫不留情的清除。
有一道身影在黑色雾气之中缓缓走来,楚怜猛然站起身,她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身影,直到它在牢房外停住。
果然是它。楚怜目光幽冷,她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身影,有些苍白的唇瓣轻轻抿起。视线渐渐清晰,牢房外的身影也明朗起来,它依旧是着了一身大红色喜服,一张冷艳精致的脸庞与她别无二致,它静静站在那里,手里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方叠放整齐的红色衣物。
楚怜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你来有什么事吗?”
它点了点头,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回道:“我来带你走。”
楚怜怔了怔,心下突然涌现出一抹难以忍受的痛感,她一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料,一步一步地向它走近,她站到它身前,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它张了张口,良久叹了口气:“你不是,清楚了吗。”
“我不清楚,”楚怜用近乎于哀求的眸光看向它,“如果你不是她,如果你只是单纯邪恶,为什么要救我?难道只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而生的吗?”
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果是,你当如何。”
楚怜冷冽道:“无论是不是,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容释容情安说的话我都不信。这是我的罪孽,无论你究竟是什么,这份罪孽都将要由我来偿还。”
楚怜自始至终想要知道的,就是由她而生的邪物究竟是纯粹的邪恶,还是有楚彧的一部分影子,按照容释所说,它不是阿姐,可是楚怜无法残忍否认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就只是诞生了这个邪物而已。
毕竟,那只人偶身上,还有着阿姐的一丝魂魄。
它沉默了许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楚怜手心里渗出了汗,她的右手还在紧紧捏着那几张符篆,她几乎能感受到,她手里的符篆已经被汗水沾染的微微深润起来。
楚怜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一直紧绷的神色几乎要恍惚了,她听到它用冷静而笃定的声音说:“我不是楚彧……我与楚彧并无干系。”
不是楚彧……没有干系……
楚怜紧绷住的神经仿佛就在这一刻断裂开来,她心里那面因为楚彧,因为她的城民所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围墙,因为它的这一句话轰然倒塌。
楚怜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是一直以来苦苦支撑柱自己的信念彻底破碎,还是因为得到了自己最不想要的答案而觉得自己的罪孽再也无法洗清,抑或是清楚了自己因为这份罪孽而弄丢了本应该得到的东西……那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感受,那一刻,楚怜几乎觉得自己要无法呼吸。
她踉跄地后退一步,却又堪堪止步,因为她还记得她的责任。
楚怜用力握紧了符篆,就在她要下定决心拿出来贴到它胸口的那一刻,她听到它问她:“你不愿意,跟我走吗?”
楚怜眸光恍然,却依旧坚定缓慢的摇了摇头:“对不起。”
听到她的回答,它又是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中带着遗憾和寂寞,但细听之下,还有几分释然。
它向楚怜露出一抹笑,那笑僵硬难看,但不知为何,楚怜竟是在它的笑容中读出了几分温和和柔软。它低头看着托在自己手中的红色衣服,两手拉住衣角猛然抖落开来。
鲜艳而纯粹的大红色在眼前大片大片绽开,楚怜看着眼前这一幕,眼角突然有温热的泪珠渗透出来。
那是一件极为华贵美艳的喜服。火红色的喜服之上,用金色的丝线勾勒了衣边,里衫是一袭长裙,裙上用金色丝线细细绣着精致的石榴花,象征着“儿孙满堂”的寓意,裙摆曳地,围绕着金色的丝边绣了一圈小小的金色牡丹,正是期盼着穿上这件喜服的人可以“容华富贵”。长裙之外是一身柔软的锦缎外衫,外衫腰部系着一条红色丝绦,丝绦下系着几条金色流苏,而左侧流苏之中,则是用红绳挂了一枚温润的玉佩。
那枚玉佩,正是楚怜在成亲之路上丢掉的,沈凉送给她的那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它把那身喜服折了几下放在地上,脸上还是那抹僵硬难看的笑:“从我有意识起,就一直想做这样一身喜服。”
“做不好,但还是……希望你可以收下。”
楚怜低下头,温热的泪珠终于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无力地用手捂住脸,哽咽道:“不……对不起……”
阿姐,对不起。
你明明还在,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转世轮回,然后再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可就是因为我的自私,因为我的执念,抓住了你将要散去的魂魄,让你变成了邪恶。
因为我的错误,我把你变成了你所不喜欢的模样。
恍然间楚怜又记起了那个冬天,她怀着雀跃和激动向楚彧炫耀,她和沈凉在一起了。
那时楚彧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楚彧笑眯眯地看着她,温柔的轻声道:“怜怜,等你长大后,你的喜服便由我来做吧。”
她以为,那句话终究会成为一个再也无法实现的夙愿,可如今,她还是见到了这身喜服。
哪怕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楚彧。
抓住符篆的手无力垂下,楚怜扶住冰冷的牢门,身子缓缓滑落在地。
她看着眼前那身火红色就要在眼前消失,她伸出手想去抓住那抹身影,可手心里只有冰凉柔软的布料轻轻滑过。
楚怜终于压抑而痛苦的哭出声来。
她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苦苦哀求道:“求你……明天别出现……”
只要明天不要出现,她就不会要动手杀掉它。
她恐怕,做不到亲手了却这一桩属于她的罪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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