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紫红色的棺木渐渐沉入渭河之底,当李倓将手中的三根檀香慢慢插进香炉,这场“喜丧”仪式,便正式告终。
无论在场的数万人如何去想,但以王公之身,抬臣子之棺的事实不会变。
今日过后,无论局势如何发展,所有人都会记得,记得这位名叫温名山的京兆尹,记得这位“忠公体国”的臣子,更会记得那位在长安陷落之际力挽狂澜的建宁王。
而李倓自己的想法也很简单。
毕竟,作秀嘛,只允许你玩的花里胡哨,还不允许我也玩一手了?
而且既然你都把氛围推进到那个程度了,咱不给你盖个棺,定个论,万一你温家日后反悔了,不把家产拿出来,还反咬咱一口咋办?
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了你温名山做个“榜样”,那他这位建宁王想对其余的老家伙下手,可就简单多了,甚至向隆基打个招呼必要都省了。
为啥?
还能为啥,你说你是忠臣,人家温名山那样的“忠臣”都噶了,都自愿携全家以赴国难了,你还活着,好意思吗?
对于这些混迹官场大半辈子的老臣们,李倓是没有一点轻视之心的,要知道,这些文人们,嘴上的功夫可是一点都不弱,但凡给他们一丝机会,黑的,都能硬生生给你说成白的,所以,温名山此举,一定意义上还算帮了自己一把。
能一次性的把这群老东西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说会不会引起反弹?
抱歉,那是我爷爷应该考虑的事情,咱就是个王爷,管不了那么多。
“殿下,灵武的使者,来了。”
随着张小敬牵来一匹马后,站在渭河之畔的李倓渐渐的回过了神。
看着远处那支豪华的车队,嗯,一看就是自家老爹操办的戏码。
自从和爷爷分别后,自家老爹看来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那几个木箱里面一看就是真金白银,阔气!
“对了,殿下,圣人那边,也派来了使者,您看……”
“哦?”
李倓微微皱眉,这就有意思了,按理来说,自己爷爷是皇帝,自己老爹是太子,太子既然派人宣布为自己,为身后这些将士们的朝廷封赏,那么皇帝就没有必要再派人了,毕竟都是心知肚明的。
反过来也一样,皇帝派人,就没太子什么事了。
但现在?
两方同时派了封赏使者,这就有点尴尬了哈。
难不成自家那位老爹要提前发动登基事宜了?
不管了,老子的军队,肯定要先受咱的赏,别人给的东西,先靠边站。
“先把两波人马全晾一边,仪式继续进行!”
“喏!”
听着李倓的命令,张小敬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果然,果然啊,自家主子这是有大志向啊!
赌对了啊!
纵身上马,李倓没有走向那座高台,而是笔直的冲进了军营,冲进了那支属于自己的军队里。
士兵们主动的空出了一条大道,望着自家大王的眼神中充满了炙热。
马背上的李倓抽出腰间的横刀,在刺眼的阳光下高高举起。
一时间,上万兵马一齐抽刀,齐声嘶吼!
“虎!”
“虎!”
“虎!”
远处,大批大批的平民们自长安城中赶来,数量之多,令人咂舌。
如果是一般的重大活动,那么一般的衙役便能维持秩序,但今天,却不一样,在经历了叛军攻进长安的那一夜后,这位年轻的建宁王宛如神兵天降一般拯救了他们后,这些淳朴的百姓们,今天,都是发自内心的赶来恭贺道喜。
本就是一场大胜,
军心正隆,
再加上又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时间,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得亏李富盛治军还算有方,加上军队的底子里更是有不少军纪严明的边军老兵,所以各级将官可以有效的约束自家士卒,维护秩序。
否则,可能真的会发生那种一群军卒百姓把李倓高高举起,再使劲抛一抛的场面。
在官场,金榜题名,三元及第才是好儿郎;在江湖,漓江江畔,长袖翩翩,佳人伴舞,一壶老酒,几块牛肉才是真正的洒脱。
但在军中,
获军功者,
方为人杰!
李倓并不知道,如果是穿越在了宋朝,自己会不会喜欢沉浸在江南的风花雪月,喜欢左手搂着花魁,右手拿着诗书的氛围。
但眼下,
在这大唐,
在这长安城外,
看着数万士卒百姓为自己欢呼,他真的很享受这种感觉。
穿越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这一刻吗?
鲜衣怒马少年郎,
今日之后,
天下谁人不识建宁王?
“呜呜呜!”
“呜呜呜!”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
这是聚兵的号角,到底是有边军老兵作为底子,即便经历了潼关那场溃败,在长安保卫战胜利后,也是迅速的恢复了状态,并且将这种状态带给了刚加入的那些新兵。
军号声罢,军容严整,一丝不苟。
李倓转过身,看向那座高台,看向了站在那里的白衣书生。
自己虽然立下大功,但在这个以皇权为本的时代,逾越之事,任何时候都是不能做的。
那军号,想来应该是李泌命人下的了。
摇了摇头,李倓有些无奈,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返回,下马,上台。
台上,
一名年轻的太监手持拂尘,快步走来。
在台下上万丘八的注视下,这名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太监,立马便弱小无助的像一只鹌鹑。
额头,更是有肉眼可见的汗水正在往下淌。
待到小太监来到李倓面前,
只见对方举过手中的龙形玉珏,
喊道:
“大唐建宁王兼右武卫大将军李倓,听敕!”
年轻小太监手中拿着的,是自己爷爷腰间常系的玉珏,是御赐之物,在这里代表的是“如朕亲临”的意思。
如果在平时,如此大功,封赏之事,理应由皇帝亲劳,但现在,自家爷爷不是去四川了嘛,想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亲自赶来,不太现实,所以,只能以这种形式。
“请大王卸甲。”
听到这话,李倓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泌,对方则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卸就卸吧。
李倓张开双臂,顿时,小太监拉起轻纱帷帐,将李倓围在了里面。
紧接着,几个亲卫迅速上前将李倓身上那略显磕碜的甲胄卸了下去。
待到帷帐搬开,
李倓身着白色长衫站在原地,
“呜呜呜!”
这时,又有一声军号响起,台下的士卒们,开始自发的用手中的武器敲击着胸前的甲胄,一时间,竟形成了整齐的韵律。
李倓继续向前,那里,以那位老太傅为首的一众前任高官脸上陪着笑容的站在那,仿佛年轻了好几岁一般,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
“圣人有旨!赐建宁王李倓——天策鳞甲一副!”
听到这个名字,李倓的呼吸猛的开始变粗。
天策两个字,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位天策上将,想到自己的那位老祖宗。
而这副天策鳞甲曾经的主人,也正是自己的那位老祖宗,那位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占据重要份量的天策上将!
太宗皇帝所穿的甲胄。
即便近百年过去,也依旧亮眼。
自家爷爷给的这份礼物,李倓很满意。
甲胄的主调通黑,不像后世的影视作品中那样金光闪闪,非常符合李倓的眼光。
虽然给人一种内敛的感觉,但近处看,也能感受到流光溢彩,一股子高逼格的感觉。
不过也对,毕竟是那位穿过的,逼格能低吗?
只见那帮老臣们,一人拿起甲胄的一部分,迈着蹒跚的步子上前,亲自为李倓着甲。
这是他们自愿的,同样的,也代表着,这群人背后的家族势力,对于李倓本人的服软。
当然,一码归一码,李倓可不会因为你们几个老东西给我穿个甲胄,就能放过了,该抄家产的时候,该拿钱的时候,可含糊不得,最多给你们那些后人留个十分之一。
老太傅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心中早已没了其他的心思。
若硬要说有,那也只能是一个字。
服。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身为皇帝的老师,有些东西,他比一般人看的都要清楚。
也更深知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八个字的份量。
但老太傅还是忍住了没有多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旁的李泌一眼。
等到李倓着甲完毕,
站在高台上,
举起一只手,
握拳,对着胸口,
锤击了一下,
随即,一众老臣们弯下腰,开始行礼,以示尊敬。
表情无比庄重,姿态无比老实。
待到老臣们退下,李倓继续向前,那里有一张金色的椅子,小太监所带的那块玉珏,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上面。
“圣人有旨,赐建宁王玄天披风一件!”
“圣人有旨,赐建宁王鱼龙军符一块!”
“圣人有旨,赐建宁王四爪正印蟒袍一件!”
“圣人有旨,赐建宁王……”
每走一步,小太监便高声一句,
接着便会有人拿着御赐之物,呈现在众人面前,彰显皇恩浩荡。
终于,当李倓来到了那张金色纹龙胡椅面前,
小太监摊开手中的黄色圣旨,高声宣读道:
“大唐建宁王接旨!”
“臣,接旨!”
李倓将头盔摘了下来,抱在身侧,单膝跪伏。
一时间,台上台下,尽皆肃静。
“门下,天下之本!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大唐建宁王,李倓,立此巨功,为国护都,长安一战,挽大厦之将倾,护关中之百姓,扬我大唐之国威,震我唐军之威名,朕心甚慰……”
很正式的圣旨,很规则的格式。
里面,
复述了一遍李倓光复长安多么多么的艰难,多么多么的呕心沥血。
总之,连李倓自己都没感受到的东西,里面全写了出来。
然后,
再号召宗室子弟,号召文武百官,大唐子民,以建宁王为榜样,为国除贼,再造大唐。
最后,
“故……”
读到这里,小太监卡顿了一下,嘴唇有些颤抖,剩下的内容,他有些不敢继续念下去了。
封建王朝的圣旨,大多时候,都是密封的,按照规矩,他一个负责运送和宣读的太监,是没有资格去提前查看的,虽然,他的干爹高力士透露过里面会有什么内容,他也清楚,但当真的读到此处时,看着台下那数万披甲士卒,内心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继续。”
李倓有些玩味的看了看眼前的小太监,轻声开口提醒了一下。
小太监看了看李倓,又看了看前方的军队,犹豫了片刻后,用只有高台之上的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开口:
“故……
小子,
兵权,
朕给你了,
长安你拿下了,
不错,
朕甚是欣慰,
往日,是朕,忽视了家中麒麟,
但如今,朕将不再忽视朕的好儿孙,
河北三镇,兵强马壮,
若朕之乳虎能取那胡虏而代之
则朕百年之后,也可含笑九泉!
朕这一辈子,励精图治,有过,昏庸无能,亦有过。
但如今,朕只想看到,河北三镇,
依旧飘扬着我大唐军旗!”
这一段,应该是自己那位爷爷的亲笔,有些不合规矩,但如今这世道,规矩两个字,或许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自己那位爷爷是忽然醒悟也好,还是捧杀也罢。
他李倓今天都接着,
毕竟,连最危险的那天都挺过去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自岿然不动!
“臣,谢圣人天恩!”
李倓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这倒没什么可不适的,毕竟怎么说也是皇帝,还是自己爷爷,磕一个,也是应该的。
磕过头之后,李倓伸出双手摊开,准备接收那张圣旨。
小太监上前,将圣旨合上,稳稳的放在李倓手心。
“殿下,奴婢在这里恭贺殿下,为我大唐,建下新功!
还请殿下稍待,由太傅出面,为殿下赐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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