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窗台前,细雨还在下,夜色渐浓,杂乱的屋子被苏幽幽收拾得很整齐,相对于以前少了许多家具,好在那被褥没被扯烂,用来盖身不成问题。
宁剑盘腿坐在木桌前,那一只被削尖了一端的笔被那些捕快收走了,留给他的是一只单纯的毛笔。
翻开新一本纸册,写下手记:
“活了二十多年,今日第一次杀了人,许是鲜血刺激了情绪,那一刻我竟觉得兴奋,但在潮水退去平静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虚伪而做作。
明明嘴上说着人命关天,却依旧杀了一个罪不至死的人,堂里离去的伙夫走前安慰我,说这杀猪户是郡里的大恶人,为非作歹惯了,伤了不少人,每每醉酒还殴打妻子,死了活该,你这是为民除恶。
若是我接受了这份好名声,我会更觉得恶心,也许他真是个恶人,可也轮不到我来动手,说实在的,动手那一瞬,我只是觉得他惹到我了,且他还是那些我看不见的敌人手底下派来咬我的一条狗。
人都说,莫和狗计较,你又不是狗,可想来想去,连条狗都敢来对你颐指气使,那你该活得多憋屈和可悲。
上一世,我便是这么过来的,事实证明,这样的活法只会让我痛苦,所以,从出笔的那一瞬开始,我决定,从此要换个活法,为自己而活,也为自己所在意的人而活,其他人,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大概:我便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呢,那又怎样呢?
故,此刻我可大方地承认,出笔杀人,不是为了所谓的为民除恶,我也不觉得我做了件善事,我单纯,只是想杀他,向那群人传达一件事:我宁剑,不好惹!
但——
写下这番话,我又不禁对这世道而失望,该是如何破落的律法,才能纵容这人间对人命,如此践踏?
如果我能出来。
如果十三日后我还活着。
如果,我还愤世嫉俗。
也许,我会尝试着改改这律法,谁让,我和幽幽还有那疯老头,还活在这世上。
总是要让自己舒服不是么?
提笔,落墨,今夜无眠,我的手还在颤抖,亦有落泪之意,好在,这次我忍住了。
因为,我终是尝试了第一次拒绝了别人的请求,他们要我交诗,我不交,这种感觉,奇妙而痛快。
这应是:率性而为。
——
合上手记,风吹烛火微晃。
苏幽幽趴在桌旁,“呼哧呼哧”打着猫一般的呼噜,宁剑脱下外衫,披盖在她身上。
这小丫头睡觉睡得浅,定了个姿势睡过去,要是乱动她,十分容易清醒,那时再想睡过去,还得喝许多酒。
披盖外衫,也是怕她着凉。
不多时,随着雨声进屋,疯子老杨拿着一壶酒,走进屋子里,那脸上的伤青一块紫一块,瘸着一条腿,走路姿势也真是辛苦极了。
他身后,还跟着个人,是莫前。
莫前浑身被雨水淋透,透着烛光去看,倒有几分潇洒。
两人坐在桌前,疯子老杨从怀里掏出三个碗,摆在面前,一碗三倒,三倒而满,再分到各自身前。
疯子老杨举杯一饮而尽,道:“小剑剑,我敬你一杯。”
莫前再举杯,豪爽地饮尽:“那人,杀得好。”
宁剑回敬一杯,淡淡道:“轻点声,别吵我家幽幽睡觉。”
两人起身,抱起酒壶,端上桌上的火烛去到外边的院下。
雨落青瓦再流下,这院前,尽是“哒哒”声,好似刀剑相撞,携满肃杀之意。
宁剑双手环胸,裹住一丝寒意,也走出去。
三人齐排坐院下,听雨声,取烛火之暖,喝最后一壶酒,一同……瑟瑟发抖!
“嘶。”
“有点冷啊。”
疯子老杨颤抖了一下,将剩余的酒倒完后,道:“再过几个时辰,便只剩十二日了,这酒是最后一壶,喝完,接下来便再无酒喝。”
“为何?”宁剑不解。
莫前沉声道:“后厨的伙夫都被遣散回了家,清水郡的捕快把我们赶回屋子后,连着后厨所有菜肉都带走,连一粒盐都不剩。”
“往日湖里还有鱼,等那群捕快走后,我们出来一瞧,池子里,湖泊里,再不见鱼虾踪影,便是那常在雨里蹦跶地青蛙都不见几只。”
“从明日开始,疯人院里的疯子,将过上饿肚子的日子。”
疯子老杨苦笑一声:“这是不藏了,要活活饿死我们这帮人。”
宁剑单手撑着膝盖撑下巴,外头看雨:“十二日后,那名六品剑修进堂大开杀戒,若我们不做点什么,所有人都会死在这。”
“为了我,辛苦你们了。”
疯子老杨把碗往院里一摔,道:“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如今局势很清晰,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杀了那名六品剑修,要么死,你才是那最辛苦的人。”
宁剑指了指莫前:“我倒觉得你的希望更大些,好歹也是三品,努努力,十二日再升三品,并非难事。”
莫前将一缕发丝挽至耳畔,微微昂起下巴,叹息一声:“我老了。”
疯子老杨:“……”
本人有觉得被冒犯到!
他呵呵一声,道:“宁剑,你逃不掉的,你该清楚,剑修的境界能到几品,取决于自身剑意。”
“那藏在你筋脉间的剑气,乃是出自书院后山灵池,其所蕴含的剑意,如浩瀚江海滔滔不绝,你这身子,本就藏着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宝藏,若能参透这道剑气的剑意,一朝入八品,岂非难事?”
宁剑皱起眉头,头往另一边歪:“说得轻巧,你倒是不腰疼,我念了三首诗,这剑气只出两次,天知道该如何参透?”
“况且,一朝入八品,这天下真有这人?”
莫前起身把酒碗一摔,定了定身,点点头道:“有。”
宁剑:“谁?”
莫前:“梁国一公主。”
“叫什么?”
宁剑问。
莫前摇头不知,宁剑无语白眼,看疯子老杨。
老杨凑过头,轻声道:“这厮单相思那公主,偷去梁国跟了好几年,日夜在宫门前偷守着,最后被人发现,追杀回了唐国。”
宁剑疑惑:“那他为何杀了他妻子?”
老杨叹气,又道:“梁国公主那未婚的驸马觉得这厮恶心,命人入唐国杀他,他那未婚妻,便是杀手!”
“有了!”突然,莫前大喝一声。
屋子,苏幽幽猛地惊起,眯着眼迷迷糊糊左右环顾,“谁有了,谁有了,几个月了?”,而后又趴了回去。
宁剑眼角一抽:“有什么了?”
莫前:“我想到一法子,可助你领悟剑意。”
“何法子?”
莫前:“内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