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三的瞳孔骤然放大,惊惧的眼神里满是对求生的渴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的血奴遭受了多少来自他的非人的摧残。
他想要求饶,可鲜血满溢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血沫从口腔涌出,煞是可怖。
宋宁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想着日日夜夜的拷打,想着反反复复地折磨,想着自己所有经受过的苦难。
他不自知地闭上了眼,愤怒的情绪让他的心脏几近要在胸腔中爆炸。
长长地深呼吸!
长长地深呼吸!
那几乎可以将自己撕碎的痛苦,在脑海中燃烧,点起又熄灭。那几乎要让自己失去理智,把这丧尽天良的杂碎撕成碎片的渴望,亮起又黯淡。
他睁开眼,看着那眼里流露出哀求、痛苦的鬼三。
他不由得想,真是丑陋啊,真想把这杂碎凌迟啊!
可他没有。
他只是捡起了地上的石头,就这样简单地砸碎了鬼三的脑袋,没有多一丝的折磨,没有多一丝的宽宥,仿佛就是将石头落回原位般简单。
而鬼三看见高举青石的宋宁,眼里是感激,感激宋宁没有报复。
而宋宁眼里是解脱。
黄元长就站在宋宁的身后,宋宁的行为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知道被囚禁在这种地方,会惨遭非人的摧残,其中苦难绝非言语可以描述。因此,在可以报复的时机,做出任何疯狂的行为,他都可以理解。
他甚至做好了,宋宁请求他治疗鬼三,以供他折磨的准备。
可宋宁没有,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没有变成鬼三那样疯狂丑陋的恶徒。
于是,黄元长理解了俞颜渊说的“此人大才”是什么意思。
他紧盯着宋宁缓缓走来的身影,说道:“怒不过夺,喜不过予,大才是也。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他想要趁着俞颜渊昏迷,抢先将宋宁收入门中,到时候木已成舟,说自己没听见不就了事。
而这么做是因为黄元长虽贵为金丹期长老,但后辈无能,弟子无用,难堪大任。他估摸自己也就百余年的寿元了,而这衣钵谁来继承,尚无着落,让他很是烦忧。
今日能撞见一个心性极佳的弟子,传承自己的衣钵,也算了却一处心病。
宋宁听到眼前这位高人说要收自己为徒,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正想开口:“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却忽地两眼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原是鬼三的医疗灵符失去效用了,而黄元长用的几颗丹药皆无提涨元气,强神清灵的效果。
黄元长看见宋宁晕倒,心中暗道不妙,若是待俞鹤刀来了,就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他赶忙就想把宋宁弄醒。
正欲动手之际,只听洞口传来一声:“黄长老,倒也不必对我弟子如此用心吧。”
说话的正是时任南玄门掌门俞鹤刀,原来他早已到了。
当他收到传音符之时,就一刀灭了鬼道人的肉身,拷了他的神魂,直奔此处而来。
灵识锁定之下,也听到了,俞颜渊夸赞宋宁“实乃大才,为我师弟”,他便想看看宋宁会如何处理对鬼三刻骨铭心的仇恨,方才并未现身。
闻言,黄元长捶胸顿足。
……
琅琊郡,琅琊湾。
再到宋宁悠悠醒转之时,已经身处南玄门了。
轻纱幔帐,布置典雅,四方墙上各有“梅”“兰”“竹”“菊”一画,西处有一楠木书桌,上摆“笔”“墨”“纸”“砚”,乍一看去,似是个儒生住处。
而在离床边一丈远处,坐着一中年女子,容色清秀,穿着质朴。此人正是俞鹤刀之妻,俞颜渊之母,元婴期修士宁采采。
那女子见宋宁醒了,走上前说道:“真是个可怜孩子,你师父在前院等你呢,以后你就住这侧院。”
“哦,对了,我是你师娘,宁采采。”那女子的笑容如同春风和煦,让尚有些头疼的宋宁顿时神清气爽,如沐春风。
宋宁不解地问:“师父?师娘?”
难不成是那个高人?宋宁兀自想着,因其并未听清俞颜渊昏厥前所说的话。
宁采采轻笑一声,说道:“随我来。”
只见出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房舍,游廊下缓缓流淌一清溪,上有一江南风格的小亭。
而一人正独坐于小亭中,焚香抚琴,其身着浅蓝布质宽松轻袍,头戴纶巾,一副儒生模样,正是俞鹤刀。
静时君子,动则狂刀,君子刀--俞鹤刀是也。
见俞鹤刀正抚琴,琴声悠扬,空灵明净,使人仿若置身深谷幽山。
宋宁见状,自觉站于亭旁,静静地听着,感受琴声轻柔飘扬。
可是随着琴音流转,超出宋宁预料的事情发生了!他体内的灵力竟然开始翻腾,五脏六腑传来针刺般的微弱痛感。
俞鹤刀似乎并不只是在抚琴!
渐渐地,宋宁额头冒出虚汗。
俞鹤刀见状,手上更快三分,琴声变为激昂。
渐渐地,宋宁开始微颤。
整整过了一炷香,随着琴声“铮”的一声,落于沉寂。
宋宁忽地喷出一口漆黑的淤血,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可四肢百骸传来难以描述的畅快舒爽之感。
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俞鹤刀是在替他除去体内的暗疾血瘀,当即上前,拜道:“师父在上,受徒儿宋宁一拜。”
俞鹤刀则是畅快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必多礼。我是南玄门掌门俞鹤刀,你是我收下的第一位弟子。”
宋宁稽首,说道:“承蒙师父抬爱。”
“你修道天赋极佳,即便是为师多年来见过的能与你媲美的也不过十指之数,你又救了渊儿一命,于情于理,为师都应当收你为徒。”
“可是,为师不是这么想的。”俞鹤刀顿了顿,又问道:“宁儿,你可知为何收你为徒?”
宋宁毕竟已经拜入师门,就说明俞鹤刀对他的考核已然合格,只要回答不要过于偏颇,应该是无伤大雅的。
于是,他思量了一番,回答道:“弟子心性坚韧,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能胜常人所不能胜之难。”
俞鹤刀喟叹:“你瞧这院中落花、流水,皆是逆天而行之事。落花生于山中,流水汇入江河,我等以人力将其聚于一方小院中,岂不是逆天而行?”
宋宁思量,答道:“确实如此。”
俞鹤刀又说道:“可落花能移,流水能引,只需依天理而行,花可活,水可流。这样说来,我等难道不是顺天而为,方才有这一方清幽小院?”
宋宁一时语塞,这番话也是对的,可是为何却如此矛盾?
俞鹤刀见宋宁不解,说道:“修行自是如此,你说修行是逆天而行,为师认可,说修行是顺天而为,为师亦认可。”
“天道无情,到底是逆天而行还是顺天而为,取决于你如何看待它。”
宋宁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这便是为师收你为徒的原因。世间万物多是虚空迷幻,纷繁复杂扰人心,而你不受情绪操控,不为心奴,修道之路已有一半是坦途了。”
俞鹤刀再度喟叹:“修道之路,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啊!修道先修心!”
宋宁再稽首。
但这次是真心实意,因为师父这一番话,可抵万金。
俞鹤刀点点头,说道:“这几天多吃点,被人抽了十几次精血,面黄肌瘦的。渊儿在院外等你,他会带你熟悉一下门派。你忙去吧。”
“多谢师父。”
待宋宁离开小院后,俞鹤刀从古琴下取出一封密信,而里面赫然写着:
宋宁,十五岁,琅琊郡青州平安村人士,原奥维门杂事弟子。其父宋乔山乃一山中猎户,其母姓名不详,死于难产。
俞鹤刀喃喃自语:“山中猎户...”又对着空荡的小院,自顾自地说了一声:“去平安村查一下这个“宋乔山”。”
幽静小院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遵命!”
琴声再起,婉转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