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中,所有人都在等待。
很快,有结果了。
“报,报,报!”庞固恩的贴身太监宛坨回来了。
这家伙大汗淋漓,一见到庞固恩便急忙将一个手帕取了出来。
而后,他将手帕颤开,展示给庞固恩和众人。
旋即,大家都傻眼了。
那里边,正就是一枚龟纽铜印。
那铜印的规制,毫无疑问属于屯田将军的。
“哈哈!”庞固恩举起那印,而后望着王四郎道,“王里正,可有遗言呐!”
“怎,怎么可能!”王四郎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茫然四顾道,“我,我明明做得那么隐蔽。怎么可能留下一枚印章!怎么可能!”
“做得隐蔽?!”王远远听了这话茬,心下糟了。因为这等于他自己承认了。
“当然不可能!但您还是太不自信,太胆怯了!”庞固恩说话间,把那铜印抬高了一点点,露出纹章,并又道,“这印是我的。并不是刘将军的。您看岔了。”
“啊!”王四郎震惊,连带着旁边一众乡绅官吏,也跟着吐舌头。
庞固恩这操作太骚了。竟然将老奸巨猾的王四郎完全绕了进去。
再之后,庞固恩懒得理他们,只是对自己嫂嫂道,“大世子妃!您听见了,他自己完全承认了。希望您做主,希望佛门做主!”
大世子妃此时更怒了,本就白皙的双颊顿时爬上了两片怒晕。原本弯月一般的眉毛凝成了两片乌云。
嫂嫂的怒容是那么别致,那么有韵味。给庞固恩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稍后,大世子妃呼喊王远远,并“恭维”他道:“王县丞!你的治下真是天下太平,长治久安呐!你也真对得起老王爷的垂青,让你在庆王府的封地上当个官儿!”
借王远远一颗熊胆,也不敢得罪大世子妃。
登时他就跪在地上,对大世子妃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办这混账一个斩立决。”
“啊?!”王四郎听了王远远的话,求生的本能让他癫狂。
慌张中,王四郎抓着王远远的大腿,哀求道,“王老爷。你得救救我。你不能看着我死。你是收了我好处的,你那三个小妾…”
“啪,啪,啪!”三声耳帖子,王远远亲自回馈给王四郎,以表示回馈。
火辣辣中,王四郎又爬到庞固恩的膝下,并道:“庞将军!我待你不薄!我给你吃,给你喝,给你女人…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对问,庞固恩搀扶起王四郎。安慰道:“请不要误会。毁灭你,又与你何干呢。”
王四郎彻底傻了。
庞固恩闪人后,急于洗清自己的王远远命令门外的兵差道:“来人,把王四郎带下去!”
咕咚!王四郎彻底瘫在了地上,满脸死色。
可就在下一秒,不甘心的王四郎却突然暴走!恶狠狠地从怀中拿出了一支匕首。
“五代人!我王家五代人的心血!绝不会绝在我的手里!”
说话间,王四郎发疯一般拿匕首冲向王远远。
事发突然,但王远远还是踉跄着躲开。
王四郎扑了一个空,就又冲向大世子妃。
没有人想到他竟然敢对大世子妃动手。所以就连大世子妃本人,也惊了个哆嗦。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庞固恩挺身而出了。
几乎是本能的,庞固恩用身躯为嫂嫂挡住了这一匕。
而后,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大世子妃的耳畔响起。
“有我在,嫂嫂勿惊!”
这一声呼喊,五年前陆菲菲听过。不承想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庞固恩又一次说了出来。
不同的场景,却带给嫂嫂相同的震撼。
以至于好几秒中,陆菲菲的脑子里都是空白的。
等她反应过来,恢复思考,便看见庞固恩则在和王四郎进行着缠斗。
庞固恩敢和王四郎缠斗,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多强。而是因为他早知道,大家都很弱鸡。
既然大家都是战五渣,那就比谁装备更好了。
于是,早为今日这场鸿门宴做足准备的庞固恩,佩了剑,还早早拔了出来。
也于是,手提三尺长剑的庞固恩很快便把只有小匕首的王四郎逼迫到了墙角。
最后一剑砍出,连他的匕首,带他的手腕全部报销。
全过程,和庞固恩过去做实习,砍树杈的感觉,出奇一致。
被断手的王四郎倒在血泊里,癫狂地扯笑咒骂,俨然彻底疯了…
县丞王远远吓尿了裤子…
乡绅们纷纷扣头,说佛陀显灵了…
只有庞固恩沉稳回头,提着剑走到嫂嫂面前。
颤巍巍地,庞固恩伸手,将嫂嫂裙摆上的一片布用剑割下。
那上边有一滴血。
庞固恩举着那染血的裙摆,告诉嫂嫂道:“此等贱人的浊血,不配沾染您的衣衫。”
陆菲菲望着庞固恩,神情复杂。
小庞怎么突然这么勇的?!
他刚才的眼神,真的好像…
…佛宝大会之后,陆菲菲在庞固恩那里驻留了十几天。
这十几天里,整个狗尾巴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世子妃先给自己的哥哥去了一封信,案件很快便被省里接管了。第七天,康江省平章陆派人羁押犯人,提审案件。佛门也出人做了“佛证”,进行监督。
再后来,王四郎买卖人口,采生折割,的种种卑劣行径都被庞固恩一股脑地揭发了。
事情弄到这么大,已经没有任何人敢包庇这货。
最终,王四郎被判处了一个抄家凌迟。尸骨还按照他处理刘将军的方法,用石灰水化了浇地,改善土壤。
而禄德县丞王远远,也没有好结果。
王远远作为恶霸的最大保护伞,在那夜的乱象中已经暴露无遗了。
因而,他也被庞固恩视为与王四郎同样的眼中钉。不整死会很麻烦的那种。
为了除掉这“妖官”。庞固恩在随后几天又设了个巧计,将其也捎带着拔了一波。
随后,这位昔日里作威作福的长官被判处了渎职之死。他的手下宗族,也和王四郎那些恶霸手下、家眷、仆从一起打包,发配到征东行省当签军。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兴冲冲地来吃火锅,来搞综艺互动,结果把自己给动没了。而且还是没在庞固恩这样的传统型废物手里。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总之,庞固恩靠着佛祖显圣,沉冤得雪,全面掌管了屯堡。
最重要的是,他又一次获得了大世子妃的青睐。
很长一段时间,大世子妃满脑子都是那句“嫂嫂勿惊”。
那句话,真的很压惊。
感激之余,她让真静法师将这里的事做成金册,当作祥瑞,送往宣佛院和哥哥高官陆壮那里去,要为庞固恩请功德奖赏。
相信用不了多久,佛门和朝廷的赏赐又会颁发下来的。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相信佛祖显圣这么愚蠢的话的。
比如庞固恩的主簿庞光,他对于这件事便有不同意见。
庞光是个老儒,虽然能力有限,但做事细致。
所以,在拿下王四郎的那天傍晚。他就单独找过一回庞固恩。
两相见面,庞光上来便问道:“主公。并没有佛陀显灵,你也并没有看见鬼魂,对吧?”
“恩?”庞固恩听了庞光的问话,好奇道,“你如何知道?”
庞光极其佩服地回答:“官印的事情,你用了计。这就足以说明那是你布置的一个局了。足以说明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
“呵。不愧是老儒呀。”庞固恩回了一句。
庞光听了庞固恩的亲口确认后,又对庞固恩问出他最大的疑惑道,“将军!您到底是如何知道王四郎杀死前任将军的那些手段的呢?我想想听听。”
“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这…”庞光有点不好意思。
但他还是回答道:“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更何况…我需要写一封公文,向省里做卷宗汇报,他们才会派人的。”
说完这个,庞光又重点强调:“公文案牍,儒者观之。辨机最重要。神鬼之事,少提,您的前途才会顺。”
庞固恩感觉得到,庞光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完全设身处地的开始为他这个主公想主意了。
都四十岁的人了,辈分还高。却对他这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有这份忠心和担待,很难得。
难得让他敬重一回。
于是,庞固恩索性便把他“破案”的手段,以这个时代的人听得懂的方式,告诉了对方。
首先,还是那片埋死人的核桃林本身有问题。
庞固恩第一次视察狗尾巴屯的豆苗田的时候,发现土质松软,容易散开,不易结块。是典型的酸性土壤,也即儒门口中的“阳气燥重之地”。
但走到核桃林,尤其是那棵埋死人的核桃树下时,他见土壤
硬实,容易结块,陡然变成了碱性土。
土这种东西,有连续性,一般不会起骤然的变化。最大的可能便是被人后天埋入了可以改变酸碱性的物质。由这条启示,便不难找出石灰的痕迹。
庞光听了这些,恍然点头。而后又问:“那您怎么知道前任将军,是被砒霜鸩杀呢?”
对问,庞固恩回答:“简单。因为化尸之后的石灰水,含有砒霜成分,进而导致那颗核桃树也中毒了。”
“啊?!”庞光闻言,满脸诧异道,“树也会中毒?”
对问,庞固恩点头。
其实,庞固恩因为过去的所学的局限性,完全不知道人中了砒霜毒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却很清楚树木中毒之后的状态。
砒霜之所以有毒,是因为里边有一种叫做砷的东西。
而慢性砷中毒的树木,就会出现木质发黑,叶片畸形,长斑纹的情况。
更重要的是,树木的年轮会把树木中毒的时间精确地记录下来。所以当庞固恩通过年轮,看见树木中毒和那位将军失踪的时间相互吻合后,他最后的猜疑链便通了。
庞光听完庞固恩去粗取精的解释后,满脸震惊。
纵然是自视甚高的老儒,也不得不拱手承认:“主,主公!你真是博学多才!可…你什么时候会得这些呢?”
“额。”庞固恩苦笑道,“我在王府的书房里娱乐的时候,偶然得到过一本古书,上边的记载。”
“哦,什么古书如此神奇?!”
庞固恩随口回答:“《绿化的捷径》,专门讲扦插、造绿等植物之学的。”
庞光点头,虽然听不懂,但越发佩服。更也第一次感觉自己跟着庞固恩这个主公,貌似是能够施展抱负,且有那么一些光明未来的。
可即便如此,他嘴上还是规劝庞固恩道:“这想必是大世子妃当年留下的兴趣爱好。这花草之学,乃女乐之术,奇技淫巧,劝主公不要过分痴迷。”
庞固恩知道这些儒门的人都有职业病,如果不发表点意见,就显不出他的存在来。所以就随口答应道:“一定一定。回头我就把这奇技淫巧,还给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