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幽界。
雍国云州幽宁县,稽灵山下。
正值雍国大旱多年,饥荒四起,饿殍遍野,一批饥民往东逃荒至云州、海州一带。
数千饿得形脱骨立,面带菜色的饥民颤颤巍巍云州边界的荒野上,看到荒野上尚未枯萎的草木,个个眼冒绿光,也不管眼前是什么,争先恐后地抓起塞进嘴里,生怕慢一步就没得吃了。
饿啊!实在太饿了!
有饥民一动嘴就停不下来,生生涨破了肚子,嘴角却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去,终于不用再饿肚子了,真好。
更有缒在末尾的老迈饥民,瘦骨嶙峋,活脱脱一副骨头架子,刚一踏进这里就油尽灯枯倒下,添作路边枯骨一具,招引来一只只食腐的乌鸦鹫鸟虎视眈眈。
还有抱着孩子的枯瘦妇女,一面大口嚼着略有汁水的草叶,一面瞧着襁褓中虚弱得连哭喊都没有力气的孩子泪流满面,终于割开手腕经脉,看着孩子用力吮吸着红色的乳汁,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定格永远。
真是人间惨剧,奈何天公不闻。
幽宁县令带着一众捕快衙役匆匆闻讯赶来。
“这这这...”
有胆子小的看到这副人间惨剧,霎时双股战战,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苍生黎民何苦啊,何苦至此......”,中年县令目中满是悲泣,粗糙的手无意识颤抖着。
“快快,人呢,快点赈济饥民!”
很快又反应过来,督促后头抬着十数缸米粥的衙役们快点发放食物。
准备的十数缸米粥一日不到便被数千饥民一扫而空,连点渣都不剩。
可这已经是县衙仅有的粮食了,县里粮库早就在上任县令手中就穷的连耗子都不光临了。
中年县令抿了抿唇,摘下官帽,朝身后坐着轿子马车慢悠悠赶来惺惺作态的县绅豪强们走去,露出强颜欢笑的面容。
两鬓斑白的他此刻更像是一位老农,望着遭受天灾人祸的庄稼毫无办法,无奈又可怜。
片刻后,面色铁青的县令重新戴上官帽,身后带回的则是少的可怜的粮食。
县绅们在马车上窃窃私语,暗自发笑,嘲讽着这个苍髯老朽简直是异想天开,我们的粮食便不要钱吗,这荒年粮价更高,少赚的钱你来给吗?果然是一介文弱书生,能耐我们何?
......
“子瑜哥...子瑜哥,你快醒醒啊!我是二狗啊!”
“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有馍饼吃了!”
一个身形瘦小的半大孩子,着急地摇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少年,两人浑身上下脏兮兮,混像个泥猴。
稍大些的少年瘦的两颊骨相突出,身形瘦削如同干柴,脸色苍白,干枯皲裂的嘴唇模糊不清地嘟囔着:“水...水.......水。”
半大孩子顿时手忙脚乱起来,端起旁边盛水的破碗,小心翼翼地给少年喂水。
“好好,水,水来了......来,子瑜哥张嘴。”
少年干枯破皮的唇方一沾湿,就下意识地吮吸起破碗中的甘霖来。
咕噜,咕噜...
少年喉间耸动,一碗水很快下肚,意识逐渐有些清醒,但眼皮沉重得仿佛缒上了千斤重担,根本无力睁开,虚弱得连手指都动弹不了。
只听得身旁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子瑜哥,你先歇会,我再去打点水来,很快就回来!”
说罢,破衣烂衫的半打孩子踩着泥足,捧着破碗,朝河边打水处赶去。
少年听不真切,像是隔了堵墙般瓮瓮作响,朦朦胧胧间又昏睡过去。
良久,半大孩子护着手中仅剩半个的破碗,一瘸一拐蹒跚着朝这边走来,深怕盛着的水撒了,直到挪到这简单树枝茅草搭建的蓬顶下,少年身边,才松了一口气。
脸肿成猪头,鼻间流血的半大孩子看了看睡得正熟的少年,笑得露出缺了半个的门牙。
“嘿嘿......子瑜哥,他们想抢我的馍饼吃,虽然我打不过...被抢了半块去。”
说着那半大孩子不知从哪儿又掏出来半块馍饼来,晃了晃,咽了口口水。
“可是他们想不到吧,我还有半块...子瑜哥你告诉我狡兔三窝的,我可记着呢!”
那半大孩子神情骄傲,浑然看不出被打伤的疼痛。
“来,子瑜哥,起来吃饼啦!”
二狗将少年搀扶起上身来,用水沾湿馍饼,一点点撕碎喂给少年。
不消半刻,半块馍饼已经下肚,少年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血色。
“咕噜咕噜噜咕噜...”
二狗刚把少年放平躺好,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又专心捡起散落在土地上的少许馍饼碎屑,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像是在回味香喷喷馍饼的美味,又不嫌脏的舔舐手上可能沾染的碎屑,一口气把破碗里剩下的水喝个精光。
“睡着了就不饿啦,子瑜哥说过的。”
那半大孩子嘟囔道,用力勒紧裤腰带,满意地蜷缩在少年身旁沉沉睡去
...
休息一夜的陈子瑜终于苏醒过来,全身上下无处不疼,他努力睁开双眼。
捂着后脑挣扎起身,脑中一片混乱。
“我...我是谁?”
脑中闪过无数记忆碎片,深寂无边的大海、半块馍饼、父母、王二狗、饥荒...
混乱迷茫的他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梳理过来。
“是了,我叫陈子瑜,从今以后,我就叫陈子瑜。”
他仿佛像是明白了什么,神情逐渐平静下来,瞧着身旁仍在熟睡的半大孩子,露出温和的微笑。
看了看天色,已是不早了,昨天吃的半个馍饼早已消化,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陈子瑜不再发呆,上前推了推那半大孩子,一面开口轻轻喊道:
“二狗,二狗,醒醒。”
那半大孩子姓王,小名二狗,还来不及给他取大名,其父母长姐便已在几年前饿死。
他迫不得已流落他乡,在逃荒的路上饿晕了过去,恰巧被陈子瑜捡到,此后两人相依为命,陈子瑜每次找到食物便先给这个比他小的弟弟吃,又教给他很多道理,一路跋涉直至来到这云州地界。
“唔...”
王二狗揉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看到面前的陈子瑜顿时开心地从满地茅草中蹿了起来。
“子瑜哥!你好啦!这可太好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王二狗上前左摸摸右看看,仿佛要从中看出朵花似的。
“好了,二狗,我没事了,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陈子瑜止住上前检查身体的二狗,看了看他脸上的淤青血迹。
“子瑜哥,我没事,几个小屁孩想抢我的馍吃,让我揍了一顿呢!”王二狗仰着小脸,骄傲地露出牙花子,一副快表扬我的表情。
“你小子,就属你有能耐...待会我采些化瘀止血的草药给你敷上。”陈子瑜笑骂道,摸摸他的头顶。
“嗯嗯......对了,子瑜哥。”
王二狗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昨天那馍是这稽灵山上的道观给的,叫什么伏龙观,听说在招人,子瑜哥,你去的话肯定会被选上的,到时候就天天有大馍吃啦!”
伏龙观么,陈子瑜沉思片刻。
“那咱们就去碰碰运气”,陈子瑜展颜微笑,拉着二狗的手,朝河边洗漱去。
两人在河边洗濯一番,将沾染在身上的泥迹污垢洗掉,露出两个孩童少年的本来面目。
陈子瑜出生儒生世家,模样自是不差,年岁虽小,却自有一股书生气质,挺立间器宇轩昂。
而王二狗,也没差到哪去,灵动的眸子里满是狡黠,一张小脸洗干净也是可爱的紧,活像一只小猴子。
陈子瑜抚着王二狗的头顶,帮他整理好略微干枯泛黄的鬓发。
想到昏迷中二狗的细心照料,只觉得这个弟弟真的没认错。
“二狗。”
“哎,子瑜哥,咋啦?”
“我给你取个大名吧,一直叫二狗也不好听。”
王二狗顿时瞪大了眼睛,两只耳朵支楞了起来。
“好啊!子瑜哥,你给我取个大名呗,我二狗也要有名字啦!”
那半大孩子欢呼雀跃,喜不自胜。
陈子瑜摩挲着下巴,像记忆中的父亲那般走来走去,思考着。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能行恭、宽、信、敏、惠五者于天下,便是仁人。”
陈子瑜灵光一闪,已然有了主意,开口道:
“那就给你取名“仁”为名吧,仁者爱人也,以后你的大名就叫王仁!”
“王仁,王仁...”
那孩子口中不停嘟囔着,深怕忘记了自己的大名。
“我记住了子瑜哥,以后,我就叫王仁!”
那半大孩子目中满是认真,向陈子瑜点头道。